副刊

“我”

我清楚知道我活在梦里,我也只是自己梦出来的一个人物,即使午后被隔热膜过滤的阳光还是很耀眼很烫,手臂传来热乎乎的感触,提醒我这一刻的现实,是铭心刻骨的。可终究有一天会憬然有悟,会发觉自己是一张薄脆的簿钞;是一本唤作世间的书其中一页;或是烟雾一样的东西,全是一个老烟枪文字工作者的小小点子,通过他的笔墨,逐渐堆叠成一个影子的人生故事,作为曾经存在过的佐证。那些咬过的奶嘴、穿过的白色校鞋,第一次牵着心仪的人手心传来的温柔,那个叫我爸爸、孩子的微笑,只是对他笔下人儿展示悲悯的小小补偿。



或者说这一切让我流泪,令我欢悦的场景,都是笛卡儿的灵魂所编织的无聊勾当,用于冷笑嘲弄一个误以为自己是人的机械心制,只是打发他驻于永恒,空寥冷寂空间的小小消遣。

沉沦在无限循环的梦

所以当我睡去,别唤醒我,让我继续沉沦在一个无限循环的梦。好比第一次穿白色布鞋在懊恼如何绑紧鞋带,然后一直很笨拙地重复打结的动作,正当一个完美的结要形成那一瞬间,很猝然地就梦断睁开眼,那是我不愿面对的荒谬真实。

我大概是这世界与万物最相容的载体,这是一种特殊的集合形式。我让万物借用,方便在世间现身,让对话交流有所可能,但这不是说我与万物混沌无差,因为在静谧无声的状况,比如说梵高的静物写生,万物自显其独特具象,呈现原本样子。

我是最普遍的存在,在成为你、他、她和它之前,万物必先进入我这个集合,才能拥有变换形态的可能,取得话语能力,才能在互相对待一刻,划出想象的差异。



我也是时光河流的唯一可能过客,你、他和它都没那个本事,在说出口刹那间就被时间赶上消解,唯有我才能耐得时间的打磨腐蚀, 即使原有的棱角失去,还可以通体浑圆晶莹的留存。

我是记忆的归宿与容器,曾经在生命里出现的人与物离去消逝,仿佛就是灵魂经历树皮被剥落的无奈。然而通过收集每一秒,每一分走过留下的足印与呼吸,一些如同尘埃的世间讯息,我又像伤口结痂继生,重塑自己的故事、他者眼中的人型,说不定是本发黄虫蛀日记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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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梦之浮想/李忆莙

过了大半辈子,偶尔回想,竟茫然若有所失。

所失何物?是得意之乐?失意之苦?似乎都不是。却对光阴虚度四字,特别惊心。

可不是,转眼间半年已过去,问自己,这半年来做了什么?

似乎什么都没做。

文绉绉的伤春悲秋,那是古人才配有的心情。说是凝成一枕幽梦吧,其实我极少做梦。有时半夜乍醒,都不是因为“午夜梦回”。但我相信梦是有依据的,不曾见过的事物,不会出现在梦中。

换言之,梦,是不会无缘无故的;未发生的事,我从来没有梦见过——所以我肯定,梦并不能预知未来。倒是过住的旧事,经常出现在梦中;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少女时代的故居,一景一物,像蔓生的藤萝般越缠越远……而最常梦到的是门前的那条小河,屋后翠绿的灌木矮丛。

其实对这些早已没记忆了的,也难以追认,却因梦的关系,那些逝去的时光,一点一滴慢慢地回转……

有时梦到旧时的玩伴,连带他们的亲人也出现了,七八岁的光景吧,邻居有个老太婆,是我玩伴的祖母。她一年到头都穿着一身黑绸的衫裤,挽着一个扁扁髻,髻上插一枝银簪,一双干瘪的瘦手,轮流交替地摇着一把葵扇。裹着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不但脚步不稳健,而且还相当吃力,却特别爱散步。我对她力不从心的迈步姿势,印象深刻。

这一生无缘再见

其实我与她并不熟悉,因为她是不大理睬我们这些小孩子的。记忆中她并没跟我们说过多少句话。但奇怪的是,我梦见她的次数却比任何人多得多。若今天有心要找她,恐怕这一生也无缘再见——她不可尚在人世。

然后我开始胡思乱想,若梦与现实有关联的话,这表示什么呢?不常做梦的我,却总梦见同一个人,且是一个既不亲近,又没什么交集的人,这里必有因吧。如果是她是我的亲人,或是祖母或是母亲倒也合情合理。但这老妇人,就显得有点诡异了。既不撩起串串旧事,更无从判断。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心情竟是那样无奈。

我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

某个深夜,正在挑灯打稿,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一只黑飞蛾,先是停在灯罩上,然后绕着灯罩扑来扑去。想起老一辈人说的,飞蛾入屋是故去的亲人回来探望。我还真希望是真的呢。但却偏有自认很科学的人说这是迷信,真相是因为飞蛾被灯光所吸引,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人本来就是固执于己见的,愿意相信什么取决于本身的观念。

信则有不信则无

其实是科学不了解民间,民间自有一套系统,用作抚慰世间诸多的含恨不如意—— 飞蛾灯的纠缠,何不将之看成是前世的因?民间有系统,系统中有传统的文明——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我的梦,是否意味那与我无甚瓜葛的老妇,我们前世曾因一点事故而仓卒别过,留下一点小遗憾?故而常在梦里找我?而那枝银簪呢,到哪里去了?我所想的是物事之间互相牵连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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