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葬礼上的男孩》(二)

毕卡索画作

【4期连载小说】

你回过头,是一短发女子,挂了副宽大的黑框眼镜,刚好遮盖了她的半张脸,但仍难掩她的秀气。她穿了件黑色七分袖衬衫,洗得有点泛灰的黑色麻裤。基本上出席葬礼的都是非黑即白,除了刚才那天空蓝男孩。



你并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就只默默把香烟和打火机递给她。

你们俩安静地抽着烟,谁也没说话。

你注意到天边飘来了一朵乌云,但未遮到太阳,以致天空看来阴晴不定。

“我刚才看见了你,你在灵堂门口站了一会儿却没进去。”半晌,她突然开口。

你皱了皱眉头,有点怪责她打破沉默,但又有些欣慰。全然陌生的人群让你如身处异域,一再提醒着你的孤独,也提醒着你其实并未走入他的真实世界。而她的出现,不带侵略性的姿态,竟让你微微安下了心。



你没有回应。沉默像一条河,流经你俩之间,平缓得未激起半点浪花。

“你是他学生?”她又问,语气里始终释放着善意。

你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因为善意。像是在海里几经浮沉努力挣扎了许久,在那般无助那般惊慌时,忽然有人紧紧把你箍住拉向海岸,你终于可以让自己瘫软下来,终于有了那么一些依靠。

你确实有过这样的经验,当你还是恣意挥霍青春的中学生的时候,有次和几位同学到P城的海边,那时你刚学会漂浮。金黄色的夕阳余辉下,你安静地躺在海面上,浪花一朵又一朵的为你绽放;你几乎以为自己会就此沉睡过去,直至隐约听见有人唤你名字,你才惊觉自己已离岸太远。你心头一颤,想要站起却发现双脚抠不着地,你胡乱挥舞手臂努力不让自己下沉。你在慌乱中喝下了几口海水,就在你觉得全身气力都已快用尽时,突然有双孔武结实的手臂把你环住,你下意识里还想挣扎,却是动弹不得只能任凭他把你拖向岸,你突然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当同学们向你围拢过来时,你看见了那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的背影,魁梧的背影;但你却什么话也没说,连谢谢也没说。

啊,这种让你安心的感觉其实不止一次,当你枕在他胸膛上时,当他同样有力地环抱着你时,你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夕阳下的救溺。

学生?你是吗?你摇了摇头,又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吧。他来你家,原就是为了教你声乐。“你的呼吸不对,一直停留在腹部,要往下压到丹田,那里是上帝送给人类的共鸣空间。”他凑到你耳边说。气息轻纱般拂过对耳轮,似有若无地停泊在耳甲腔里。不晓得是否错觉,他停留在你肚脐眼下寸半处的手指,似乎又再往下滑落了些许。他说要帮你找出丹田的位置。

那是你们的第一次,从此展开了你患得患失的爱情之旅。当他进入你时,你稍微挣扎了一下,嘴里吐出了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微弱气音:“没有……带套……”他俯下身,吻着你,然后说:“你知道吗,所有画家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毕卡索。”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在这种时候和你讨论毕卡索。就在你疑惑的时候,他用力地插入了。你的身体瞬间被撕裂成两半,你甚至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汗水在额发间流淌,但你还是让他进入了,来回地进入。

你后来真的去买了一副毕卡索的仿画。画廊的老板向你推荐《哭泣的女人》,说是毕卡索的代表作,但你嫌悲情。你瞥见了玫瑰色里的蓝衣男子,你知道那是毕卡索早期蓝调褪尽以后的作品。就它吧,拿烟斗的少年,你对画廊老板说。

你疑惑着你们的关系,你害怕戳破那如泡沫般的爱情幻影,但你躲不开他。演出在即,海报与节目册的设计需要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冗长会议。而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你慌张,也让你恼怒。你急欲窜逃,却始终没找着出口。

如果,你是说如果,如果你当初没接他演出的案子,如果你没开玩笑说其实你也想学声乐,如果你没喜欢上他,如果……

只要设计稿都交了,这一切就结束了,你如此告诉自己;他毕竟是有家庭的人,并不适合你,你对自己说;这不是爱情,这不会是爱情,你努力说服自己。就在你几乎相信自己的时候,你收到了他给你传来的简讯:“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怔忡了半晌,你没想到让自己困惑多日的问题,竟由他先提出。你细细咀嚼着这问题,想像着这段日子里其实他和你一样备受煎熬。你还未来得及回讯,又一则讯息传了过来:“你愿意当我男友吗?”男友二字打的是英文缩写:BF。你努力思忖着,除了“男友”,是否还有其他可能性,你担心自己会错意。然后你推翻了曾用来说服自己的千百个理由,轻轻地在手机键盘上敲下了两个字:当然。

然而这些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其实也只是一年。

小院子里翻起了风,树上的叶子摇曳着,沙沙作响,乌云始终不近不远地与太阳保持着距离,树荫外的草地被阳光泼洒成一片金黄。

你突然觉得或许你也该问问她,关于他。你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尽量在记忆里将他完整拼凑,你所认识的以及不认识的他。那是唯一保存你的爱情的方式。

“你呢?你也是他学生吗?”你问。你故意使用了“也”字,试图模糊自己的背景与身分。

她看视着你,数次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终于开口时,她说:“我是他情妇。”

 

她说得淡然,但你却听得愕然。

(2,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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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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