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2月下旬的天空，灰灰的白，听当地有经验的人说，这几天恐怕快飘雪了。

12月24日，在格拉斯哥的民宿，我和你第一次体验了无边无际的冷。入睡之前你把小脸贴在窗口，外面是冷了半晚的空气，街上安静得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连海边的游乐场都冷冷清清。

你抱着早前在游乐场姑丈“交了学费”抓到的公仔在窗前摇晃着，非常的满足。

希望明天下一场雪。你父亲看着窗前光秃的枝丫说。

12月25，清晨起来，民宿的屋顶、车库顶端、院子里已经给一層又一層的雪包裹，晚归的客人留下的杯子，此时也给一層雪包裹。只隐约看出是酒杯的形状。

远处的教堂，转角的面包店的矮平房、电灯柱，这镇上唯一的中国人开的外卖店的屋顶，都被白茫茫的雪覆盖。我和你还有你的父亲，我们三个人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白色世界，此时无声胜有声。

后来你父亲把你放在肩上去堆雪人去了。

这是我们一起看到的初雪。

后来你把围巾给了雪人。

那一年，你两岁多。你父亲35岁。我28岁。

第一次初雪干净

第一次的初雪，真像红楼梦里说的，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原来，白可以让人感觉非常辽阔。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牵挂更多。

有一年冬天，我在小镇的中国店工作， 小镇远比伦敦冷，衣服从洗衣机里取出来，晾在庭院，隔天收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变了一根硬硬的“衣条”。外卖店的老板娘说：啊！你要放在房里的让室内的温度“烘干”。

后来几年，特别想念湿嗒嗒的衣服挂在暖炉上面，隔天就干透了。

小镇教堂多，冬天的时候，雪落得漂亮，在尖尖的屋顶，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弧度。

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风雪，我在伦敦很少遇到大雪，雪落了一天一夜，冬天，夜黑得早，才5点多，已经像晚上8点，望出去，外面的马路安静得很，柜台上的电视新闻正播着因为大风雪，隔天的火车班次可能会取消。我一边和顾客闲聊，一边在担心着隔天的火车。他们都说这鬼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暖。

眼泪在风中被吹干

那个夜晚我没有睡着，如果火车取消，这个星期的休假，我就见不到你。我想起每个星期我休假回到小镇前，你都站在院子前的小木门目送，小小的影子挥动着小手，挥了好久，直到消失在视线外，还隐约看到一个小红点。那天你穿了一件红色的风衣。我的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在风中被吹干。

清晨6时，我搭了第一班小镇的巴士去火车站，我在那寒冷的清晨，忽然生出无比的勇气。

雪停了。火车会不会开，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要亲自去等待。

当我终于坐上开往伦敦的火车时，深切感受到心中的快乐。原来快乐很简单，风雪停了。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回到家里，在院子里抖落一身的风雪，进到屋里，你看到我回来，张开小手呼啸的跑上来，抱得好紧好紧，好久好久。

那场风雪，几乎冷到了心里。也感谢那场风雪，我决定回来伦敦找工作。

记得回来到伦敦的那年冬天，我们一起看《雪人·The Snowman》的卡通，听着好听的主题曲：we are walking in the air……

18岁的时候，你去了台湾念书，在台湾5年，有一年冬天，我问台湾下雪吗。你说：妈妈，阳明山才会下雪的啊。

记得进侨大的时候，9月7号要报到，那天刚好是妹妹的生日，我陪着你入学，特别特别的牵挂着比你差7岁的妹妹。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把妹妹带着一块去，不管用什么理由，考试可以重来，但是陪伴不能重来。

在开着木棉花的大道的校门，想着妹妹在机场和我挥手的情景，特别的难过。

在风中哭了

你说：“回去可以好好陪妹妹。不用担心我。”你一再挥动手，我说，快回去宿舍，你没有移动双脚，回头望，你还在原地挥动双手，好久好久，一如当年冬天，你在院子里和我挥手，转身离去时，夜不再年轻，我忽然在风中哭了。陪同的好友说：不要哭，台湾和大马很近而已。寒假就可以见面了！

大三时你被选到去日本参与国际学生交流，从来没有去过日本的你，在秋末的寒风中拉着行李箱上下楼梯，穿越很多的地铁站，入夜来到埼玉县。那天风大得很，温度很低。

那半年的学生交流计划，你很开心，认识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大家一起生活，你说宿舍是新的，房间及厨房有ikea的feel。

冬天下课，你常为了省钱去附近的超市买促销的蔬菜和面包，回来在温暖的厨房烧饭，在下着雪的夜晚和同学吃着热饭，喝着热汤。有很多朋友。这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今年你30岁了，有了理想的男朋友，即便是冬天，也有人陪伴，希望你以后每一个冬天都是温暖的。

什么时候，我们和爸爸及妹妹再去看一场雪，在玻璃屋里，看着外头的风雪，喝一杯热热的咖啡和scone。

我想，你父亲会比较喜欢一碗烧烧的汤，就像那年冬天，我们在伦敦的家里，炉子上滚着热汤，外头飘着羊毛的细雪，你父亲听着他喜欢的音乐。

你在南方的冰雪里，雪满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