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妆台/温绮雯

活至今日,我倒从来没有拥有过一张或半张妆台的,我只有书桌与柜子。自离开老家以来,即便布置一个房或一个屋,从来不曾考虑放上一张妆台。



     世界丰富了我的妆台,/宛然水果店用水果包围我,/纵不废气力而俯拾即是,/可奈我睡起的胃口太弱?/游丝该系上左边的担角。/柳絮别掉下我的盆水。/镜子,镜子,你真是可憎,/让我先给你描两笔秀眉。/可是从每一片鸳瓦的欢喜/我了解了屋顶,我也明了/一张张绿叶一大棵碧梧——/看枝头一只弄喙的小鸟!/给那件新袍子一个风姿吧。/“装饰的意义在失却自己,”/谁写给我的话呢?别想了——/讨厌!“我完成我以完成你。”

            ——卞之琳《妆台》(古意新拟)

好几年前在南京,在一个冬天的寒夜,着了油汀在书桌前取暖,读了卞之琳的《妆台》,隔一天寒冷的早晨,又读了废名的《妆台》。两个大男人,看来倒还喜欢女性这种矫情作态,并且一再叮嘱女性,即便为了悦己者所容而改变、丧失了自己,面对妆台上的镜子时,切切不可感悲伤。

然而妆台对于我的意义是大不相同的。小时候老家里头,有几件家具是我至现今仍记得清楚的,它们与我的童趣息息相关。一是母亲藏有暗格的大衣柜子,另一便是母亲陪嫁的那一座陈旧的妆台。木制的妆台仿若一把扇子,三折的打开着。方形的镜子底下有个窄窄的往下凹的小台面,两侧则是两个大大的抽屉;偌大的妆台只靠两只瘦瘦圆圆的木腿支撑着,也不倒塌也不怕倒塌。

镜子慢慢地变模糊



记得年幼时我最爱坐到妆台的大抽屉面上,把双脚放住窄窄的小台面里,望照大镜子。当时未必懂得爱美,但那时候头发的双辫子都是母亲让我坐在这为我细心编扎的。我还记得自己也喜欢坐在这吃小零嘴,看漫画书。因此妆台上除了母亲惯用的雪花膏、传统水粉、双妹唛脸粉、Wella发膏等,以及爸妈专用的几把梳子外,便还叠着《儿童乐园》与装在铁罐中的饼干儿呢。如果打开两边抽屉,里边尽是些琐碎的小东西。翻着翻着会找到几个小零钱、小本子、小螺丝、一些药膏或针线什么的。偶尔还有蟑螂尸体,那倒要吓得我大叫的。

随着时间转移,大大的方形镜子慢慢地变黄、模糊起来了,再也照不好人影,便被家人拆了下来。留着的台面和抽屉用来存放一些杂物,偌大的妆台像被折了腰似的,此时只能被称为一张怪桌或半个储藏橱之类的称号了。

因为梦里梦见我是个镜子,

沉在海里他将也是个镜子。

一位女郎拾去,

她将放上她的妆台。

因为此地是妆台,

不可有悲哀。

——废名《妆台》

活至今日,我倒从来没有拥有过一张或半张妆台的,我只有书桌与柜子。自离开老家以来,即便布置一个房或一个屋,从来不曾考虑放上一张妆台。考虑购买或使用的,都是一张张实用的大桌子,是那种可供工作、吃饭、放置书本物品的大桌子。另一项便是有抽屉的木柜子了,我倒有一张配上同等木质大镜的,随着我经历了几次搬家。自己在年轻时会把护肤用品放到桌台柜面上去,零零乱乱的散摆着。现在却突然仰慕起日人过的一种极简生活,桌台面上就只剩下自己对着的那架电脑、那一个碗、那一本书。护肤的瓶瓶罐罐都放进了柜子抽屉里,只剩一个平面。这种一个时间一个空间一件物品的摆设与生活,多单纯空荡淳朴。 

山居极简美学

在山背居住快一年,周遭环境在视觉上,比起城市的霓虹喧哗,未尝不是一种极简美学(注)。那些青绿的自然与简朴的马来建筑,消弭了钢骨大楼于人的压迫感,但或更需要学习的是在这散淡生活中,以极简心态借事炼心吧。

*注:极简主义(Minimalism),又称微模主义,并不是现代所称的简约主义,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60年代所兴起的一个艺术派系,又可称为“Minimal Art”,作为对抽象表现主义的反动而走向极至,以最原初的物自身或形式展示于观者面前为表现方式,意图消弥作者借着作品对观者意识的压迫性,极少化作品作为文本或符号形式出现时的暴力感,开放作品自身在艺术概念上的意像空间,让观者自主参与对作品的建构,最终成为作品在不特定限制下的作者。(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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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结束与开始

      

图片提供/温绮雯

12月份对于一些人是算计收成的月份,相对于一些人是检验失败的月份。



每次战争过后/总得有人处理善后。/毕竟事物是不会/自己收拾自己的。//

总得有人把瓦砾/铲到路边,/好让满载尸体的货车/顺利通过。/总得有人跋涉过/泥沼和灰烬,穿过沙发的弹簧,/玻璃碎片,/血迹斑斑的破布。总得有人拖动柱子/去撑住围墙,/总得有人将窗户装上玻璃,/将大门嵌入门框内。

并不上镜头,/这得花上好几年。/所有的相机都到/别的战场去了。

桥梁需要重建,/火车站也是一样。/衬衣袖子一卷再卷,/都卷碎了。有人,手持扫帚,/还记得怎么一回事,/另外有人倾耳聆听,点点/他那未被击碎的头。/但另一些人一定匆匆走过,/觉得那一切/有点令人厌烦。 

——辛波斯卡《结束与开始》 陈黎、张芬龄译



才12月初始,面子书上纷纷出现了朋友们对2016年的回顾以及对新的一年的展望,热闹哄哄的,仿佛12月这短短的一个月份,生活还来不及成就一些什么,一年便要结束了。

一次的年是一次周而复始的时间运转,12月份对于一些人是算计收成的月份,相对于一些人是检验失败的月份。而于我,既是大大小小的收成亦是检验性的月份:书屋经营进入第二个年头、〈商余〉专栏散淡学写了一年、独自完成一趟欧旅、一些际遇探索了更深入的内在、体验了一次微刺青、养了一只小宠物、多了许多朋友等等,不可不说是令自己趋向于想实践的以及愈加成熟独立的一个年头。

寻找快乐

人啊总是不断在寻求快乐以及自我完善的吧?但智者说:快乐是无法靠寻找获得的,只有当你觉悟到不可能找到快乐时才算找到了。那是因为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快乐,接触到的人事物所产生的喜悦的感觉都是短暂的,并且向外追求快乐其实是在兜圈子,意即我们既不可能从别人身上得到真正的满足,就如别人也无法从我们身上得到真正的满足一样。只有意识到执着快乐的想法并且真正停止追求时,喜悦便能自内心产生。

有时候仍得有人/自树丛底下/挖出生锈的议题/然后将之拖到垃圾场。

了解/历史真相的人/得让路给/不甚了解的人。/以及所知更少的人。/最后是那些简直一无所知的人。

总得有人躺在那里——/那掩盖过/因和果的草堆里——/嘴巴含着草叶,/望着云朵发愣

——辛波斯卡《结束与开始》 陈黎、张芬龄译

      12月份,是时候结束一些事情,重新开始一些事情的时机。譬如写了一年的专栏散淡学,是时候结束了。承蒙主编大哥诚心邀约以及耐心催稿等稿,当中也得到了许多人鼓励(感恩非常),除了脱了两期稿,连这篇在内也算完成了17篇有多。这些是要计算在收成里头的,诚然很多时候自己对写作的态度与用心程度需要检视与反省,却更希望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检验能力

书屋要负责的事物依然太过凌杂,却已较得心应手。与人的交流接触永远是一门学不尽的学问,但也已经懂得如何避重就轻。书屋所提供的学习是现实与实际的: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客人,有理无理的需要,能够让大家称赏一声好,或许就是检验能力的标准。在这散散淡淡的乡下经营一家民宿经营自己,不仅仅是希望活出更理想的自己与生命吗?  

智者 Sir Sir Ravi Shankar 这么说:“一个穷苦的人一年庆祝一次新年,而一个有钱人每天在庆祝新年,但是啊最最富有的人却在每一个当下庆祝”。我确实是希望当这种最最富有的人, 用心并且尽心活在每个当下。

(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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