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阅读的书籍以小说为大宗，而小说中又以翻译小说为主。从不同国界的作者的视角来看待某件事物，常常会出现许多有趣且启发延伸思考的观点。这篇文章将尝试讨论3本题材迥异的小说，以探看迷路地阅读会遇见什么样的风景。

在大学校园接受文学研究训练期间，最常做的事情便是把小说或散文文本慢慢地从皮肤外层切开，然后一寸寸进入里面，细看筋骨血脉的纹路与形状。于是，便有文本中意图传达的讯息、讨论的议题、表现手法等等诸如此类惯常使用的切入点。然而，动用各种技术的阅读，也消弭了阅读所带来的纯粹地乐趣。我用了几年时间，才发现自己正慢慢退去那些技术操作的脾性。

阅读韩国小说家韩江的《素食者》的过程便是如此出现了许多让我感到惊奇的“意外”。这本获得2016年国际曼布克奖的小说毫无疑问充满了文学性，不过在小说当中也蕴含了惊栗、悬疑、情色及暴力的元素。

父权至上面对痛苦挣扎

简单来说，这是一本娱乐性质颇高且不缺深层隐喻及对社会现象的批判。小说以主角英惠成为素食者的前后过程为情节发展主轴。小说借由英惠的冷漠丈夫、江郎才尽的艺术家姐夫，以及极力维护表面平和实则内心濒临崩溃的姐姐，3个人的视角来带出英惠不同阶段的遭遇。在丈夫的眼中，英惠是个貌不起眼，难登大雅之堂的妻子；怀抱野心想要在工作上得到升迁的丈夫，仅视妻子为陪衬物，期待妻子在陪同出席公司应酬场合时，能为自己的形象加分。岂料这时英惠突然开始不吃任何肉类，绝肉行为持续深化成精神病变，更带出英惠在成长过程在家庭中曾经历过的精神暴力伤害。当视角转往艺术家姐夫，英惠在姐夫眼中却充满了奇幻魅力与神采，兼且具有情色诱惑的缪思。姐夫和英惠之间似乎找到共通之处而成为彼此生命的出口，然而这也将他们引向毁灭的境地。小说到了第三个部分，轮到姐姐仁惠登场，而英惠此时精神疾病严重至已经入住精神病院，需要专人特别照护。这个段落却展现了两个姐妹，处在父权至上的传统家庭以及为了符合社会期待而担起的持家角色，面对了什么样的痛苦挣扎。

《素食者》无限放大及渲染素食行为引发的效应，穿过资本主义社会的虚伪和冷酷、父权主义渗透生活各个层面而对女性形成的压迫、艺术创作者才思困顿，以及边缘化精神病患这些“硬蕊”议题；在诗意的遣辞用句和譬喻与意境营造之下，你不禁会开始意会这些被形塑得充满美感的暴力伤害，那股力道是直击心脏的，进而产生同理。

借小说盘引争议议题

为了寻求阅读的纯粹乐趣，自然没法错过日本推理小说。其实，日本推理小说早已跳脱了警察办案、寻找杀人真凶、搭建事件原型的公式脉络。许多推理小说以悬疑惊悚为基底，而后再将各种人性或社会议题夹入小说情节之中。像是深町秋生的《渴望》，你未必懂得作者是谁，但你必定晓得将他小说改编成电影的导演中岛哲也。极具个人影像风格的中岛哲也之前就已改编过小说《令人讨厌的松子的一生》和《告白》。中岛哲也很常在作品中描绘脆弱女性遭受各种形式的暴力，无论是身心上的或是制度上的暴力，同时，也会给予作品中的女性反扑的机会。

《渴望》借由一个颓废退役警察追查失踪女儿的下落，而逐步搭建起一个黑暗、邪恶和暴力的社会图景。在追查过程，男主角赫然发现女儿单纯美善的面目之下，隐藏了多少不可置信的秘密真相。

如同《素食者》借由小说中的女角盘引出各种硬蕊议题，《渴望》则同样是借由失踪的女高中生，带出家庭失能、校园霸凌、黑道犯罪、警察渎职等等问题。这里或许可以思考为何推理小说里的暴力与邪恶会形成娱乐效果、取悦读者的精神感官？推理小说里势必要将犯罪者绳之以法的传统剧码有起到教化读者、规训行为的作用吗？我想一般读者在阅读推理小说时，对里头描述的死亡、奸邪、罪恶都有可能是抱着猎奇的视角去消化。

关注老人照护议题

这里也想继续讨论以居家照护为主题的日本推理小说《失控的照护》，作者为叶真中顕。这本推理小说采用了犯罪、推理、寻凶、真相大白的传统敘事线轴，设计高不高明则是其次。小说处理得优秀的地方，正是当书中描述到几个家庭在面对老人看护问题时，遭遇到的种种挣扎。比如，经济能力不佳的单亲妈妈要同时照顾年幼孩子和老年失智的母亲，以及上班族独力照顾老年父亲却逐渐影响工作。小说里布下的谜团，正是以接二连三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突然死亡作为引线。小说取材自社会的现实问题，情节安排上或有夸张、不合情里之处，但这样的书写终究还是会引导读者去思考和关注相关议题的现实情形。而后续会引起的效应是不可小觑的，比如在老人照护的议题上，便有可能会推动社会去提供更好的照护设备、设计更有保障的体制。

从《素食者》、《渴望》到《失控的照护》，唯一能贯穿3本书的，很可能就是各自隐隐透出的愤怒情绪。小说人物遭遇的困境，多半便是作者本身内心对某人某事某物所怀藏的怒气。作者悄悄借着小说抒发了自己的不满，但又赋予作品高度的艺术美感。纯文学与类型小说的互渗互涉，早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情形，若执意标签纯文学为清高产物、类型小说则或哗众取宠，这很可能仅会收窄读者的阅读视角以及抑制读者鉴赏文学作品的自由与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