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忆周唤--遥想《学生周报》当年/张锦忠

周唤画像

“文艺专题”版比图歌诗文更吸睛的,是两位编者的编后话。我每周二拿到《周报》,先睹为快的,一定是周唤或悄凌的编后话。那是读者、作者、编者之间的挚真对话。

      当生命乍醒



     走出门外

活着  已不是一种方式

——周唤:〈过客〉(1978)

我看《学生周报》与《蕉风》时,已是五一三事件之后了,彼时学友会已冻结活动,李苍赴台深造了,《周报》从瘦瘦长长的三折开本改成八开,编者已是周唤与悄凌。后来悄凌请产假,周唤请张宇川代班。那也是我开始涂鸦的年代。

《学生周报》封面的“文艺专题”有图有歌有诗文,是《周报》的招牌菜;此版不见于香港的《中国学生周报》,应是道地的马来风光。“文艺专题”在“严三湄”时代就叫好叫座。70年代初由悄凌执编,只记得后来周唤说“文专”有图有歌有诗文,一点都不专,不妨改称“文艺杂题”。于是周唤编的“文杂”与悄凌编的“文专”隔周轮流登场,两题互别瞄头。不过后来周唤离职,《周报》就再也没有“文艺杂题”了。



彼时周唤与悄凌编版功力早已炉火纯青,图歌诗文的选用与版面编排,大开大合,收放自如,颇有看头。不过,“文艺专题”的灵韵(aura),其实来自双色印刷。在那个没有柯式off-set印刷的年代,图片制成电版后用双色套印(黑色加另一特调色),别有一番韵味。《周报》的“文专”与“电影”版有图,效果尤佳。对我而言,《周报》日后改成柯式印刷,就是“灵光消逝的年代”的开始。

编后话吸睛

不过,“文艺专题”版比图歌诗文更吸睛的,是两位编者的编后话。我每周二拿到《周报》,先睹为快的,一定是周唤或悄凌的编后话。那是读者、作者、编者之间的挚真对话。

《周报》编者的编案评点,对当年的文青颇有震奋人心的作用。除了“文专”与“文杂”,“诗之页”的编案也令人津津乐道。陈瑞献以“牧羚奴”之名在60年代中叶初次投稿《周报》,周唤慧眼识巨人,在诗后写下激励的编案,令瑞献至今难忘。

我到217路的学报社上班时,周唤早已离开周报社多时了。他离职后,悄凌独撑大局,将《周报》改成三十二开的“克难版”《学报月刊》(学生周报月刊)继续出版。幸得《周报》铁粉读者作者不弃不离,不久就以彩色封面的十六开《学报月刊》再现曙光;不过很快的,悄凌也不编了,接编的是川谷。

我见到周唤时,他已经在编《新生活报》了。他离开周报后不久,就跟画家吴仲达一起替周宝振编 《生活报》(后改为《新生活报》)三日刊。《生活报》是小报,难免沾点腥色膻,不过我倒是每期追看关于“华玲会谈”的报道,那是我最早读到的“马共书写”,后来看冯·丹尼肯(Erich von Daniken) 推论上帝是外星人的连载也看得津津有味。然后,有一日,这份小报竟出现了一个叫〈沙漠〉的文艺版,仿佛暗示周唤并未忘情于文艺。 

40年前最后的诗

我忘了在什么场合见到周唤,可能是他跟秋吟、张宇川、鲁莽一伙到学报社来。见了周唤,当然不忘力邀他给《蕉风》与《学报》写诗。周唤是那些年最好的马华抒情诗人之一,郑愁予的“过客”常在他诗中出现,可惜惜墨如金。后来他寄来了一束诗,分别刊在1978年5月与9月号的《蕉风》。

1978年,那已是近40年前的事了。那时周唤还不到40岁。后来他大概就没再写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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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

关于在地与马华文学,我们的问题是:“在地”就是“反离散”吗?  

“在地”就等于“本土”或“爱国”?



“在地者”就(比“不在地者”)更了解马华文学/马华文坛/马来西亚?

很高兴在40年或近40年以后再次来到马来亚大学,应邀参加这个以“离乡与归返”为题的讲座。在1970年代中叶,我离乡背井,从半岛东海岸来到吉隆坡,很快的变成了吉隆坡人,往后有好几年,每逢马来亚大学校庆日,我都会到校园的合作社书店摊位买英文折价书,我的聂鲁达(Pablo Neruda)或任特拉(Willy Rendra)就是在那里买的。有时则在下班后混进校园到马大实验剧场看法国或日本电影。我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看黑泽明,就是在马大,即使那已是遥远的目光。 

这个我的记忆里头,一个“在地”吉隆坡文艺青年的“马大经验”,可能不在如今的马大人的记忆里了。以观影为例:只有在某时在地,才能有此经历或体验(或体感)(Erlebnis);但那个“在地”,是一个自我的、封闭的世界,不足为外人道也。不是每个人都在那些夜晚去看《红胡子》,也不是每个去看《红胡子》的生命主体对环境世界的体感与回应都一样。但是,另一方面,那一代的吉隆坡文青,的确有人跟我一样,到马大实验剧场去看跟院线片不一样的世界电影。那是一代人的记忆,一代人的集体经验(Erfahung),那是来自李维-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所说的“与个别环境的关系的约束”。

“在地”其实是自我日常生活的实践与体感,也是一种人与环境的关系。

因此,关于在地与马华文学,我们的问题是:“在地”就是(史书美或不是史书美所说的)“反离散”吗?  “在地”就等于“本土”或“爱国”?“在地者”就(比“不在地者”)更了解马华文学/马华文坛/马来西亚?



“在地”作为一种“二元性” (相对于“外来”)的想法(或陷阱),是一种(或两种)极端感情的表症。对于这样的“自我”而言,“在地”就是世界,就是一个整体世界。除了在地没有别的世界,因为自我不曾远望的目光已从世界倒退回自我──“他自己即是世界”。这是借用李维-史陀谈世界主义与精神分裂症的讲法。

对我来说,“在地”,或“在地化”,或谈“在地”与“在地化”,其实是很困难的东西。究竟什么是在地? 我们不是一直在将外地、世界的经验或事物复制成我们的在地吗?我们一直都是“糅杂”(rojak),一直活在“机械复制”或“数码复制”的时代。

于是,如果离散有终结之时,或“反离散”之日,恐怕不是在地化,而是“再离散”或“后离散”。

在地不是贴上就表示爱国的标签,而是自我在某个空间,经过一段时日,地方感性(sense of place)想落地生根般滋生蔓延,于是就有了“在地性”。话说回来,自我和(在)空间之间的情动(affect),是自我的内在性问题。“爱国”也是这么一回事,他人如何置喙,说谁谁谁爱国谁谁谁不爱国?

“不在地”,没在地去“蹲点”,顶多就是处于一种人类学意义的“经验匮乏”状态,未必就等于“不本土”或“不爱国”。

而来自远方的目光,未必就“看不见”马华文学/马华文坛/马来西亚?即使那是一种“旅行跨国性”的目光。

(明眼的读者当看出本文开头,其实是模仿李维-史陀〈结构主义与生态环境〉开头的文句。本文谈“在地”,借贷李维-史陀甚多,此举旨在纪念他的结构主义在我的理论养成年代给我的养分。李维-史陀的文章收入氏著《遥远的目光》[邢克超译]。)

——“我们的10个普通名词”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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