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我的秘密花莲

棋子/摄影

翌年2月农历新年除夕,阿马尔跑去结婚了。这大喜之日落在除夕看似特意的安排;我和家人团圆,炮声不绝于耳;欢愉冲淡了忧愁,我的心如此平静说了谁也不会相信。常以为,人的寿命每分每秒都在递减,我不想临死前才意识到伤心只是在浪费时间。

时光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流过数月。



后来阿马尔以猫的姿态,昂首迈步将头贴近身体,耳鬓厮磨重温我的味道,再次寻求依偎。游戏规则遭破坏,我的心非常挣扎与复杂;是否能将分界线划得一清二楚,管你东边飘雨,还是西边晴,从此退出你的人生?

切莲藕的时候,在在要我以理性的态度来分析我们之间。阿马尔一旁洗着花生,看我停止切剁,问沉思什么?凝视着那一丝丝欲断不断的情愫,我跟他说:藕断丝连;来不及找更好的句子,就照字面直接翻译。阿马尔哈哈大笑,拿起另一半莲藕说哪里有线?我知道翻译错了,此丝非彼线;词不达意,这是我们经常面对的问题。

再切多一段,叫他过来看,指着丝解释:感情表面上是断了,实际上还是有牵连。阿马尔搔了搔头,张嘴瞪眼好像明白什么似的。他补充一句马来谚语:“Air Dicincang Tidak Akan Putus.”

“什么cincang……”现在轮到我模糊不清。他说去问谷歌吧,显然知道会被追问。虽然谷歌搜寻很方便,按几下键就能通晓天文地理;但面对面交流比跟机械沟通的历史更悠远,我深信眼睛有千万种絮语呢喃。

阿马尔半推半就,放下手中的莲藕跟我换刀;转开水龙头,用刀往水里切割,有种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感觉。他说兄弟间闹翻了却不会永远怀恨在心,就像新水与旧水断不开和好如初。我问阿马尔,这句谚语适用于情人之间吗?他想了想,说只适合用在有血缘关系的两人,情人不算。我拿起莲藕,拈起一条丝,讲明这叫情人丝。我猜他心中有所领会,拖曳的关系对彼此都是烦恼。



做好晚餐后,他掀开锅盖,问我要多少饭?他只会讲几句华语,然而饭字的发音是最标准的。我教过他汉语拼音、阴阳上去四声,他总是学不来。后来想到有些英语发音与华语相同,这种教导方式会让他比较容易上口;比如饭字,我告诉他,当你想讲饭字,就要联想到“fun”,记住有饭吃是件开心的事。当然很多华文生字都难以跟英语发音挂钩,还得尝试用其他方法。

比如钱字,我教他唱一首歌:“钱钱钱,老子有钱。”朗朗上口,他觉得有趣一学就会。阿马尔对我说,马来歌也有一首关于钱的。要他唱来听,但他自认五音不全,不敢献丑。他在网络世代下长大,没有什么资讯是找不到的;打开优管,直接播放来听:“duit  duit  di  mana  kau ……”我笑开来,还真有这首歌。

好怀念那段惬意的小日子。

不过今晚还是得撇清关系。

我问他是不是跟太太发生了什么事?他摇摇头,新婚不好也不坏。那回答仅仅是一段淡淡的轻音乐,心里清楚他的个性,就算有苦衷,也不会轻易吐露。对于他的家事,也没有必要事无巨细的穷追不舍。

我能以合理委婉的方式告诉他,必须体恤你太太的感受,要是她无意间知道我的存在,我将成为你们婚姻的破坏者,而她将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阿马尔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停止不语。其实也不想这顿晚餐频频被往事与未来干扰,只是现在的氛围就该如此。

阿马尔盛了一碗莲藕花生汤,叫我尝尝看好喝吗?为了打破谈话中停顿的局面,很有眼色地随即勺了一匙。入口的汤,花生特别香软莲藕够粉,我大赞好喝。阿马尔满意地说,都熬了这么久了,怎会不入味?

阿马尔是猫与人的混合体,他可以一下子愧疚地偏过头不敢直视,又可以瞬间理所当然得意起来。然而他的话或许另有一种解读:我们的感情也熬了这么久了。当然最终他没有给任何答案,或许他以为任何答案接着都有一个理由,而理由是让自己豁免责任的好借口。他不太相信理由。

饭后,阿马尔例常为我剪指甲。以前他替患癌的妈妈洗澡及清理粪便,对妈妈的卫生护理照料得无微不至;对于我习惯胡乱修剪的指甲很有意见,尤其看到脚拇指沟里的污垢,就觉得很恶心。不得不承认,以往对修甲没有太多的认知,甚至脚拇指甲边的增生刺肉,也无法妥善处理。

所以只要指甲一长,不其然的就会想到阿马尔的贴心。也许此时的阿马尔会有这种想法:在这里,没有我看你怎么办?有时候我也会心怀疑惑:阿马尔有跟他太太剪指甲吗?我会在意阿马尔对我和对她的爱,始终如二吗?

我坐在沙发上,阿马尔就坐在地上的垫子为我修剪指甲。没有提及他有跟太太剪指甲的问题,忽然意识到比较会让人生起分别心。只是提醒他,剪死皮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剪到真肉。他说指甲边都长到肉里了,你忍一忍,痛苦会逐渐消失。

手机信息声此刻响起,我叫阿马尔暂停一会,拿电视机柜上的电话过来。他瞧了一眼手机说是无花传来的,就递给我继续修剪。

无花传来的是一则图像信息。打开一看,竟然是阿马尔和我在时光二手书局留言薄里写下的离别话。忆及曾跟好友无花提起花莲时光的故事,他觉得有趣,很想看阿马尔写些什么。无花要为留白添上蓝色,蓝色落笔烟里透过云间慢慢晕开。我渴望马上拥抱最温暖的蓝。

阿马尔的信,以他与我相处的日常,道尽深深难舍思念。重逢的记忆,犹如寻回水流花谢前的美景,我尽量遮掩自己的感受。然而目前面临两难:爱是日常的累积,不爱是日常的舍弃。

阿马尔清理散落地上的指甲屑,随后躺在沙发将头贴在我的大腿。他像猫一样,静静地让我抚摸短发,静静地陪伴着。我想,此刻选择爱会比较容易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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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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