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用一辈子去回答的问题

(摄影/高玉梅)

当她夫家的某个人把一幅幅的全家福照片细心地挂到墙上、陈列在桌前时,是真心抑或虚伪?是想炫耀幸福抑或掩饰不幸?

是回避良心抑或补偿过错?



十多年前在伦敦时,曾在一家慈善机构上班,为遭遇家庭暴力或婚姻破裂的移民女性提供支援。一次,一名新嫁少妇来找我。她是从澳门通过相亲刚嫁入伦敦一个越南移民家庭。她并非为自身婚姻问题来求助,而是来向我倾许了她的困惑。因为,她婚后才慢慢发现,夫家原来有延续了几代的家庭暴力,令她很困扰。

较久远的,家公频对家婆施暴也曾扭断家婆的手指,她丈夫少年常遭父亲掌掴以致耳聋。但自嫁过来几个月后,她就目睹了性格温顺、沉默寡言的小姑在跟她父亲起冲突时,挥拳狠打父亲的脸以至流血送院。这些新旧家庭暴力,虽不是直接打击在她身上,却令她的心灵震吓不已。

挂满全家福的矛盾

这个同样性情温和纯良的女子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我留下印象。言谈之中,她发出一声慨叹:“初次到他们家,我见墙壁上挂满了全家福照片,一个美满家庭的模样;高姑娘,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会挂满了全家福,看起来很幸福的家庭,内里却是如此矛盾与不堪?”

女子当时年约35岁。面对她一派稚气却异常认真的提问,我不知该羡慕还是慨叹;也许她出身的家庭是幸福简单,所以一心单纯,竟不知道一个家庭表里间往往暗藏着许多幸与不幸、可说与不可说的污垢暗流?



她对我说,她与丈夫虽是相亲而结合,但两人性情相近,感情也不错。只是,一个女子即使是嫁给隔壁村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男子,尚且不能确保婚后在夫家就会生活平顺,相处和谐。而像她这样越洋嫁入另一个不同国家文化背景的家庭,自然带有一定的冒险性。

因为负责这个支援服务,我遇过好些妇女来谘询,有年轻的也有中老年的,好些是通过社交网络而结识英国男人,靠翻译软件交往数月,即远嫁来英国。他们夫妻感情基础未必稳固,只是双方可能都抱着姑且一博的豪赌心态而结合,婚后不久一旦发生重大冲突而向警方、律师或社工求助,设法离开的几率自然也比较高。不过,这一位澳门女子,却非抱持如此心态嫁到英国。所以,她见到我时,询问我的不是如何离婚、申请临时栖所或签证等这类实际事宜,倒是抛出了一个看似单纯却又直指核心的问题。

对于女子此问,我已不记得自己当时如何回应。在当时,慈善机构能免费提供的,不外是签证、离婚、临时居所方面的援助或转介。关于家庭中的人际难题,通常要转介到心理辅导专家。那次与她见面后,她没再上来。倒是数日后,她那位一拳打断父亲鼻樑的小姑,也上门来谘询了。

带着过去转世的因果业力

但,看来她也许不经意提问的那个问题,却一直搁在我的心头。这个问题,我当然没有答案。每一个人来到世间,既已携带着不知多少过去转世的因果业力。嫁给另一个也同样携带了无数前世业习的男人,进而进到男人背后那个又不知延续了多少世代祖先业力、家族历史的家庭,这许多力量重叠交缠着,恐怕再大的水晶球也看不出其中因缘脉络。

当她夫家的某个人把一幅幅的全家福照片细心地挂到墙上、陈列在桌前时,是真心抑或虚伪?是想炫耀幸福抑或掩饰不幸?是回避良心抑或补偿过错?当事人尚且未觉知,何况旁观者?正如我们每天在面子书张贴的每一张图,打着每一个字时,那按键盘的手指里,是否代表了多少年来的期许,又或者是否蕴含了几许的呼唤?

这样的一个问题,若真要找出一个答案,或许得像林徽音说的,要用一辈子来回答了。

反应

 

商余

很治愈的事/高玉梅

公寓同楼层住了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白晳圆润,独居,养了一只贵妇狗,似乎没工作。

她声音娇嗲,会跟陌生邻居热情搭讪,与本地人的拘谨冷淡不一样。一次在电梯里偶遇她要下楼蹓狗,她主动说,养宠物狗很好,每次小狗围着她转,跳上她的腿,就很开心,“感觉很治愈”。

我没养过宠物,并不真正明白她说的养宠物“很治愈”是什么。

近日浏览的网站给我推送了流浪狗被拯救的视频,看到那些可能受惊吓甚至曾被虐待的小狗,有些皮毛脏臭且染病,被好心人收养了,然后也得到悉心医治,被喂食有营养的食物,数月后,原来脏兮兮也很胆怯怕生的流浪狗竟然华丽转身,恢复了健康活泼,也再次相信人类,幸福洋溢。

痛楚藏内心深处

一连看了几个类似的视频,饶有兴趣之余,感觉的确也很治愈。

想起幼年时,雖然妈妈姐姐并非不爱护我,但是每次惹妈妈生气会被体罚,记忆都还鲜明。跟姐姐们玩,我的言行不时也会被嘲笑和打压。

跟那些欢乐在一起的记忆相比,这些受伤、受委屈的小事似乎印象更为深记得。雖然现在我并不会真的对家人怀恨,但相信当年那幼小的身心已经把那些模糊的创伤痛楚藏到了心的深处。

感觉遭同事欺凌

有趣的是,工作几十年了,也到了退休年龄,却发现,有些隐蔽许久的创伤,有时仍会通过工作上与一些女性主管的接触而突然被激活,似乎这副身心对这现在职场里与我没血缘关系的“妈妈”、“姐姐”们,会格外的敏感多疑,比如会觉得她们随时会找我麻烦,找机会对我实施或明或暗的欺凌打压。

实际上,我与她们可能真有矛盾,也可能大部分是我自己的想象。可确定的是,那些已结痂的伤口,那些平日感受不到的痛,此时非常的热辣滚烫,甚至快要开裂,沁出血丝。

一天早上梦醒,强烈的焦虑和压迫感又来袭,我感觉到心脏在收缩,胸腔有点颤抖;这时,脑海中却浮现起视频里看过的流浪狗。

多年前在伦敦工作时,曾经历更严重的焦虑,因而去做了多次心理咨询。

职业反映内心渴望

记得第一次与六十多岁的英国咨询医师见面,她先问了我的职业。当时我的工作是援助移民到英国后遭受家暴的华裔女性。

她对我说,我们所选择的职业,往往反映了我们内心渴望能获得的对待。我当年选择了助人的工作,可能表示自己潜意识里其实渴望被帮助。

后来,接触到了心理咨询里的“负伤疗愈者”(wounded healer)一词,有种恍然明白的感觉。投入去治愈别人的人,自己往往也在通过治愈这个行为,疗愈着自己的创伤。

我又想,有时我们看不惯一些人喜欢对别人的生活指指点点;若以此类推,这可能也意味着那人是在委婉表达了其实自己也渴望有人来对其人生给予一些温馨的提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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