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绝唱
在那遥远的地方

春希果真发烧了!

医务员愫心在部队医生的指导下,把那截短短的初生的草尖置入她的阴道里,说这根无名的“魔草”将替她解决问题。



愫心和他们是同一期上队的新战士,和春希相熟,她宽慰道:“不要担心。这根魔草是马来农村传授的法宝,很有效的,又不用动手术。你会先发烧,几天后胚胎就会自然脱落。”

春希连续几日呆在小队里,俨然是个病号。大白天同志们分头去忙了,留她在空空的小队里胡思乱想。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经验。

生命里会有几回如此的等待?

她倏地回到上队前的时刻,也是几分慌乱不安,几分纠结难舍,却又满是选择的刚决!

她不知道母亲如今日子过得怎么样?她避免思念,因为只是徒增烦恼。她当然相信,母亲作为与别的女人分享男人情爱的二房,丈夫只在周末回来,她对子女自然更加依恋。而自己离家也都那么多年了,她终究会习惯。母亲总能在一份破碎感情的折腾里安顿身心。



可切割亲情的残忍,为什么轮回般地又再发生在她身上?

她该埋怨,归咎阿翔吗?

阿翔听说她发烧了,一早过来看她。

他们互望着,除了问候,再没别的话。也许之前已把这话题都说尽了。

当她发现自己连续两个月没有来红,测试结果,证实她怀孕了,他们爆发了第一场争吵!

阿翔承认是他有意为之,他想要有他们的孩子!

“你发癫啦!”她语气激愤,“以为你说说而已。你竟然……你有什么条件带孩子?”

阿翔低着头:“我知道这是私心。”仰起面时却咬着下唇,“我们这一生就这样了,是不是?好像困在大海中的一个孤岛。”

“是啊对啊!你那里有条件生孩子?”

“所以我想,好在这里是边区,生下孩子可以送出去。”

春希长叹一口气:“别人带大了,又不是你的。”

“我们长大了,不是也离开父母?”

“不一样,我们是参加革命!”

“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只是生命要延续,也是活下来的一个责任。有了种子,就会有希望。”

“怎么那么多歪念头?”春希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我们又怎么面对组织,面对同志们?不能只为自己打算啊,生下一个孩子,要增加部队多少负担?你真的自私啊你!”

阿翔默不作声。

“忘了吗?你告诉我的那件事。”春希突然提高声量。

那一年底,丁峰的爱人(部队夫妇互称爱人)临产。岁末天冷,阴雨绵绵,丁峰为给初产妇取暖,四处筹集木炭。每当春希分配在厨房当炊事,阿翔总要她帮拿一些火炭给丁峰,事后却因此受到小队长的批评,说她在助长错误行为!

一个女婴呱呱坠地,母女平安。丁峰在清晨集合点名散队后,情不自禁地向同志们报告喜讯。

那时春希还在厨房里忙,阿翔看着兴奋得都有点口吃的丁峰,上前大力握着他的手祝贺:“恭喜恭喜!”

可是身边却更多是漠然,面无表情,淡淡的颔首,或者干脆转过身嘀咕:“这有什么好庆贺的?”

阿翔向她说这件事时,一脸忿然,“我们干革命不是为了明天吗?我们的牺牲不是为了下一代吗?孩子有什么错,为什么不给他祝福?”

他说得义正辞严,对同志们的反应他一定印象深刻。

“我知道,犯了错误就得承担后果。还会有比我误踏地雷更严重的吗?”阿翔抬了抬他的秃脚,“怎么样的伤痛都会过去。我能面对。”

“对不起,阿翔。”春希直视着他,“就算可以面对组织上的处分,同志们的目光,我也无法面对自己。不要怨我,我真的不能接受。”

“难道,你,你真的不想有我们的孩子吗?”阿翔问。因为失望,脸痛苦地扭曲。

“……”

那些天,她翻来覆去想了许多许多。她怪阿翔吗?不!她多次问自己,难道她心里就没有一丝这样的念想吗?

今天早上,同小队的“小鬼妹”颂军出发前特地为她到厨房拿回早餐——专为病号准备的一碗麦片粥和几片梳打饼干。颂军是“游击仔”,14年前在山里出世,送出农村由群众抚养,半年前刚刚上队。

春希望着她娇小的背影出神。

自己也能被人称呼母亲吗?

午后,丛林里阳光敞亮,空气中溢满蝉儿热闹的鸣唱。 

春希披一条墨绿色的“水茫”(泰国产的纱笼)斜躺在竹床上,她的体温渐渐升高,脑筋昏昏沉沉的……她看到母亲懊丧的脸,眼泪,听她歇斯底里的嘶喊“我命苦啊!你不要我们母女了,为什么要再回来?……”然后是对那个男人违心的咒骂,百无聊赖的盼望和痴等……爸爸,爸爸只是个周末才回来吃饭睡觉的懒汉 …… 她是家里的老大,挑水、劈柴、捡菜、做饭、为弟妹冲凉洗衣…… 忙!忙!那是家吗?……忙不完的家庭琐屑是她生命里的第一座大山!妈妈只会念叨:谁叫我们‘歹命!’……这是命吗?这不是命啊! 她相信这一切需要改变,也能够改变……阿翔,给过她多少支持和力量……她见到一张红扑扑粉嫩的小脸,家里的老幺啊,眼睛多么明亮……咬着手指头,“咭咭咭”的笑声,驱走了小屋里的阴暗……她能再一次拥有那样纯真的脸庞吗?捧在怀里,看了又看……噢,一定会有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小小的额头上……

为了预防敌机空中侦察,小队宿舍顶盖的绿色塑料防水布在晴天里掀开着。树梢一阵哗哗响,落叶随着款款飘落……

呵,她肚里的“种子”也要像枯叶那般脱落吗?

脱落是多么沉静的哀伤啊!亲情的洪汛在她心胸里澎湃,乍浮乍沉的她,转瞬间就要被裹卷被淹没!

但生下孩子又会增添部队多少压力和负担!?她听过看过的实例不少,触犯组织纪律的行为,开了缺口会带来多少麻烦?又会给农村的群众留下怎么样的观感?!

她希望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颂军啊……然而,如果孩子留在农村,她担心降临的也许却是母亲那样的厄运!这里是艳名远播的泰南勿洞,她听说过,曾有“游击仔”流落在风月场所,甚至成为黑帮……

有了孩子就有了永远的牵挂,在不在身边都一样。身为爸爸,阿翔想到了这一层吗?

她同意阿翔说的“我们这一生就这样了”,但不这样又能怎样?

她陡然翻身坐起,拿过桌上的水壶,大口大口地灌下凉水。

无论如何,既然选择做革命集体的一分子,维护集体利益就是肩上的责任。

大多数同志做得到,他们就应该也可以!

她不会再和阿翔争论对和错。甚至也不想辨清该责备的是阿翔 ,还是她?!

她发觉自己的乳房变得坚实肿胀,有一种撑开的饱满和刺痛。尤其是奶头发硬、敏感。她第一次感觉到,肚子里萌动着的那颗种子,分明在寻求她的爱,她的呵护,要她作好准备。

夜里她悄悄给自己按摩乳房,竟然想到了哺乳。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黑夜一般无情,扼杀一颗生命的冷酷难道不应该受到谴责?

犹豫,向阿翔退让,留下孩子,她曾有过多少次的闪念?她害怕呀,她苦苦挣扎,捂在被窝里默默落泪。

……走这条路,就不应该有孩子,也不要有父母啊!

她想起,当初上队,母亲一定也为此哭过长夜!

(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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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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