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安静的小女生后来创造了许多事物，不全是必然，更似一种自然的天成，她向语言转向。她一天天地强壮、勇敢，她写出内心的话了，她向许多人开口说话了。

没有情感的神话，人类的梦幻

死亡的诗歌，我们会是什么？

阉割过的朦胧月亮——生活

由有关生活的计划组成，梦幻

是一片沙漠

我们在那里精心筹划，被梦境撕裂，

被失败的可怖的符咒所撕裂

被失败和梦幻同为一体的恐惧所撕裂。

所有人是同一个诗人

记述着命运的偏执打算。

——史蒂文斯〈词语造成的人〉

[转向]

记得念小学时，班主任在成绩报告册上对我打的评语都是这种“勤学文静”，一连打了好几年，一点新意也没有。于是你可以想象，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剪了椰壳式发型的瘦小女生，不爱说话，只爱念书。跟着妈咪读琼瑶严沁依达亦舒，跟着爸爸读古龙金庸倪匡，尚读许多儿童书籍学生书报香港杂志漫画，大量大量地阅读，读学校的书籍图书馆的书籍课外的书籍。念的是名校精英班，一班40、50位学生，她也只认识那么几位，同班了好几年，也就得那么几位。为什么不爱说话，也不愿意结识人，大概觉得除了书本以外，名校周围娇生惯养的同学与爱巴结的老师（总是这么觉得）逊死了，一点也不比书本有趣。

但是生命是渐进与向无穷变化开放的，一种方向的改变。古罗马哲学家卢克莱修在《物性论》中指出宇宙的无限性：“当原子以其自身的重量笔直地穿过空旷的空间时，在完全不确定的时间和地点，它们从轨道上稍稍转向了一点——仅仅足以使人们能够把它称做‘方向的改变’。倘若没有这一点转向，万物就会像雨点一样穿过空间的深渊而笔直下降。什么碰撞也不会发生，任何一个原子对另一个原子的冲击影响也不会被创造。那样，自然将不会创造出任何事物……”

瘦小安静的小女生后来创造了许多事物，不全是必然，更似一种自然的天成，她向语言转向。她一天天地强壮、勇敢，她写出内心的话了，她向许多人开口说话了。哈罗德·布鲁姆在其书《影响的焦虑》中这么说：“人的心灵并不具有决定其每一行动并迫使其忍受无可奈何的被动的内在必然性——这一事实本身即是因为原子在无法确定的时间或地点已经稍微转变了方向。” 

[语言]

许多种语言

在这世界上飞行

碰撞，产生了火星

有时是仇恨

有时是爱情

     ——北岛〈语言〉

5年前在乔治市街市摆书摊售卖文学书籍，开始意识到并惊讶于自己说话的对象与数量的庞大。与菜市场卖干粮的老板娘相互探讨食谱、与路边卖咖哩面小贩谈黄易武侠小说、与娇生的小学中学同学聚餐嘻哈、与不同国籍的读者在书市漫谈书籍、与大学教授大咖作家探讨文学、与建筑商讨价还价、与建筑工友交涉工程、与宗教导师讨论宗教、学校的学生同事、书屋的访客小居客人、家人爱人朋友……，话语的庞大数量，已经把小时候的失语全涵盖颠覆，一定也已经远远超出了远久以前所预设的数量。至于书写，那些词语词汇造成的我，亦也早已经远远超出所预设的数量了吧。

对于我，这是不是一种过度沟通呢？《Texture·质感》作者Richard H. R. Harper谈起现代人的沟通过度问题，我们抱怨以及投射一个失去的理想的过去，那时没有太多的文明沟通管道，那时大家比较不累有空有清闲，可以进行自己有兴趣的事物（我那不爱说话的童年青少年代啊，那确实是好日子）。但Harper也指出，实际上沟通不止是在传递讯息，它同时是为人与人建立一种比资讯传播更有价值与意义的关系。

我在山背时而忙碌时而清闲的书屋生涯中，应当学习如何散淡自如地在与“人”的沟通以及与“山林”的沟通中优游运转；学习对“人与自然”的语言坦然淡然，那便是一种顶好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