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

【南洋文艺】保留在甘榜里的王宫

如实生活:苏清强

初临日底,就听说离开小镇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甘榜拉惹,或者说国王甘榜。我当然觉得好奇:怎么一个甘榜可以用上拉惹或者国王的名堂呢?难道是当年统治登州的国王特别恩准的吗?那是什么因缘?如果不是,则名称背后是否有故事?

很快的,就有人带我到甘榜拉惹走一趟。那是一个靠近频海渔港小镇瓜拉勿述的小乡镇。它名称甘榜,实际上,却有好几排洋灰磗瓦廉价屋,还有一两座高楼房宅,以及一座政府部门办事处,一座警察公署,等等,都建筑得堂皇壮观。原来,甘榜拉惹是县署行政中心,政府部门与重要的建设都集中在这里。

看完县署所在地,并没有一般城镇的商铺林立。我了解那不是商业所在。真正的商业区域应该是在日底吧!朋友说,来,带你去另一边看看。原来,这个平原铺展的地段,像禽鸟张开的两翼。我们越过了大马路,拐入另一边的地段。椰影三几,绿树散布,更有甘榜的形象。循着柏油小马路进去,开始出现马来屋宅以及浮脚楼。两翼相对,一翼较现代,一翼较古雅,展现了不同的风味。很快的,一排修长的浮脚楼出现在眼前。灰黑的楼板墙壁,老旧的屋瓦,还有架起楼房的柱梁,在楼房底下密集的排列着。

外人不得而入

朋友说:“哪,这就是从前王室所遗留下来的宫殿。”我本来以为王宫就应该是巍峨壮丽、金碧辉煌的。看到了这个古旧的、却还保留得很好的建筑物,跟我先前的印象完全不一样,我才明白观察事物不能先入为主。朋友说:“这不是遭受到战火的破坏后所遗留下来的部分王宫建筑物,而是当时王室的寓所,外表虽残旧,内里还是保存得很好的。”

我们沿着马路匆匆浏览,但见窗户紧闭、檐廊简朴。转到另一边,但见前院宽敞,宫前的大门深锁。可想而知,当时的宫楼已经没有住人。除了主要的楼宇之外,连接一旁的还有几座较小的建筑,清一色都是坚硬的木板材料。王宫建筑的外围有铁丝篱笆保卫着,外人不得而入,自不待说。

亲眼目睹甘榜拉惹的旧王宫建筑物,首先解除了我对这个村镇的名称的谜团。原来,这里真的有王宫,说明有国王或者王室人员居住过。于是,我了解了,甘榜拉惹是有名有实的国王村。然而,对于勿述这个县曾经有过国王统治的事实,我除了好奇之外,了解还是不多。

有传言道:勿述这个地方,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暹罗人管理过,是否属实,没有一个朋友可以给我找出相关的文献。又据说,过后就有一个由马来人统领管制的王朝,叫作勿述王朝。官府就设在甘榜拉惹这个地方。这个王朝似乎延续了几代的国王。旧王宫是这个王朝不存在之后所遗留下来的。这也是后来甘榜拉惹成为县署行政中心的原因吧?

仪容苍苍老态

我有同事住在瓜拉勿述渔港,有时会去找他聊天,也顺便兜兜港口的街衢,看看摊档的应节货品等。我也常会顺便拐进可以看一看旧宫的那一条路。在树影下的宫楼,虽然面积不小,却没有人影,只有飞过的鸟儿,以及停歇在附近树头上的禽鸟啁啾。板壁虽然坚固,但是,颜色已经脱落。我多看几眼,就觉得像一具残缺的庞然大物,形体还好,但仪容却苍苍老态了。不管是人是物,到了这样的境地,不是会觉得更加孤独寂寞了吗?

我的太太初到勿述时,我也带她去见识这座形同古迹的旧王宫。虽然无法进去,只能够在路边远距离的看看它的外在形象,感觉还是聊胜于无,啊不!是一种少有的感怀:觉得有,就是一种福分。在这么一个离开大城镇偏远的外人眼中算是落后的小地方,竟然还存在着一座完善无损的柚木建筑物,而且还曾是王族居住的旧时宫殿!这不是很特殊吗?我调侃道:“你虽然来到这偏远落后的地方,但是,这里还有王宫,古旧些、也不够抢眼,但又何妨?至少,这曾经也是王城的所在啊!我们现在就处于这样的一个甘榜里。”

离开旧宫不远处,就是瓜拉勿述河的河岸。那一带有不少马来木板楼房,沿河而居。从河岸的这一端了望前方,河流的尾端,也就是尽头处,就是瓜拉勿述渔港口岸,渔船与舢板挤满河岸,那是渔民归来下货以及出港的地方,自有一番热闹。甘榜拉惹临河处,时有卖鱼摊档。鱼虾来自附近渔港,相当鲜美。

1977年我离开勿述,还不忘多去瞻仰一回这个存在于甘榜里的就王宫。那是历史古迹啊,虽然当时还没有开放给公众人士参观,但是,能够保存下来,并时而妥善的修葺,那总是好的。 

地方政府不会没有远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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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早凋/苏清强

如实生活:苏清强

多米在学校里,其实并不是唯一的印籍同胞。还有一位,是印籍回教徒,多米初到,他已经是进入执教第六年的老教了。是的,在校内,外来的教师有了5年或以上的执教年资,已经是大家公认的“老教”了。一般上,外来老师想长久留驻东海岸的很少,教了四五年就有资格申请、也有资格被批准回去西海岸的乡里执教了。能教到六七年的,不是没有申请回去,而是申请还未被批准。在校里,他们的资质比起新来的教师就高了。无论如何,资深的他回去的机会加大了。他继续申请。隔了一年,就真的回家乡去了。

多米和这位印籍老教并不怎么亲密。我看得出来是心境各有不同。多米碰到谈得来的同道,常常可以聊的很投入。只是,这样的同道也不是很多。大家各有所忙,很多人都得教几门功课,备课时间多,加上批改作业,检查学生的德行,指导课外活动,训练学生参加各种校际比赛,等等。多米不是没有东西忙,而是他个性比较外向,有时候会无端端去插手其他老师的工作,有的觉得无所谓;有的就觉得是一种干扰,很不是滋味。引起语言摩擦,感情疏离的,也不是没有。

放学后我留在学校里训练学生田径赛运动时,他有好几回都过来帮我的忙。他能够跟学生讲解在短跑、中跑和长跑时如何正确地准备、起步、踏步以及奔动时的身体、手脚等的姿势、动作搭配等,而且,在训练过程中,他还可以跟着学生跑上一小阵;不但指点他们技巧,也给他们打气。我这才知道,他是这方面的人才。原来,他从前是学校里也参加个各种田径比赛,得过奖,有知识也有经验。我很快地让校方知道多米的专长,他后来也被委任为田径训练老师,成为操场上一把响亮的声音。

透露运动场上光荣史

在操场上,看着学生用劲锻炼,是做老师的一种安慰。多米看到学生可以自己锻炼后,就找机会跟我和其他老师谈。他也不时向我透露他的过往,他在运动场上的光荣史。我说,你没有受训成为一名专职体育教师,太可惜了!他说,他申请师训时有把体育当作一个选项,但是,却被选入受训为一名英语教师。“只好接受啦!只想当教师,受训哪一科都接受。”这种情形,不只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又透露,跟他同科的还有几位可爱的印籍美女,奈何都被派到别处去了。我问他:“你没有赶紧把最美的那位追到手吗?”他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阵:“书呆型的我不会要。可以谈的,谈得入心的,渐渐地又不满意我,说我花心。我约过几个,有的还在她身上花了心思,花了钱。搞到后来,眼花缭乱,我自己被派到这种地方,就连一个贴心的也牵不住了。”话语中还是有那种怨气,那种遗憾。

自从他在丹州城镇寻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后,他的心情似乎稳定了下来。在教务处,也比较可以沉潜于他教课工作的方方面面,很少再插手其他人的事务与谈论间了。这样一来,他也减少了跟人的摩擦,或者突发的狂热与狂妄的言谈与动作。我悄悄问他:“你在外边找到了对象了吧!不要太挑剔,有花可摘就不要错过。”他又笑了:“有酒有乐才是真的。那边的朋友管道多,歌舞娱乐的场所都在他们的掌握中。想跟我也去见识见识吗?”我告诉他:“我不适合。可你也不要迷失了自己。”我想提醒他教师有崇高的形象,但我话到舌尖,又收住了。

永远离开世界

两年后,我申请调职成功,告别东海岸、以及那边的师友学生。西海岸的教务更加忙碌。我跟那里的三几位同道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也知道一些多米在校内以及校外的消息,有他得意的体坛讯息,也有他惹火了某个人又搞大了某件事的传闻。

最让我吓了一跳的,是得知他“已经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的那封信。朋友写道:“……是午夜后的凌晨,天下着毛毛雨。多米跟他的酒友驾着车从哥城南下。离开耀眼的霓虹灯,奔向晦暗的田芭地段。一路颠颠簸簸,车内必然也醉语满程。未到白沙镇,他们的车在一处斜路拐弯处,踏油过猛吧,竟然拐进旁边的田垄,冲进看不见的水塘里。结果,两个醉醺醺的人儿就在车内被侵入的水浸灌着,爬不出车外。也没有人知晓,没有人前来营救。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时,两具尸体已经胀得水肿了……”

朋友的叙述,不无想象的部分,而我知道,那不是夸张,也不是不忠实,而是朋友太了解他了,了解到可以设身处想。我阅读来信时,也得运用自己的联想力,观想着午夜后东海岸寂静无车的道路上,我们的多米老师那辆寂寞的车,忽然如街灯熄灭了一样地消失了。

而他,以及他那位陪同的朋友,也如早凋的花,灿亮过一阵之后,也在黑暗中落入土里,没声没息的、渐渐地被封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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