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

【南洋文艺】天地湿漉漉

如实生活:苏清强

那年的雨季,在东海岸,我出来执教的第二年,就有了特殊的体验。几天的狂风暴雨,日夜不停的倾注,不但大地一片水汪汪、湿漉漉,而且还发生了水淹道路,低地村落;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水淹日底桥,中断了两边来往的交通。日底桥不是木桥,而是钢骨水泥桥,建构相当稳固,不会轻易被大水冲走或腐蚀掉。因此,当这座桥浸在水中时,大家只要耐心等待,泛滥的大水一过,河水的水位降低,桥梁就会重新露面,大家又可以自由过往了。

其实,水淹日底桥,并没有连带淹没了大部分的日底小镇,而只是部分北面较低的堤岸和周边沼泽地段罢了。原来,日底桥并没有建在和路面同一个水平线上。它比路面低了很多,横架在两边堤岸较低的段落。这样一来,桥的长度就缩短了很多。为什么要这样呢?我听到一些当地人说,州穷啊,不能建长桥,花少一些钱建出一座较短的桥,能够沟通两岸,也算达成目的。

在那个70年代初,我听起来,也觉得合情合理。于是,每次我骑着摩哆车,从平直的路面来到桥头前,沿着微微斜陡的路段走下桥面,再越过淙淙流水的河,又走上一小段斜陡的路段,再回到普通平直的马路上,就会联想到它背后的隐情。

90年代我重游日底,这座低矮的老桥已经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座堂皇雄伟的高出路面的新桥。必然的,再有任何的大水灾,也不可能再淹没住这座桥了。

两回目睹水淹日底桥梁

却说当年的水淹日底桥梁,我目睹过的至少有两回吧,两个不同的年代。每一次,大水泛滥,我都会找机会踏着湿漉漉的路去看桥。第一回没有机缘见到大水盖过桥面的过程,却等到水退时,得以一窥桥面渐渐展露出来的样子,好像是浮起来似的,却浮得不高。

水退后,桥面泥泞湿滑的一片,好像老桥在那期间历尽了无限的艰辛和沧桑似的。几年后又一次严重的灾情,看似日底桥又要沉沦在水中了,就一直冒雨守着,撑着雨伞,远远地站着,看河水一波一波地流过,也一波一波地涌现上来。最后,冲上桥面,盖过桥身,就好似一只张开大嘴的巨鳄,慢慢地把石桥吞没下去。一时间,感觉到那不是壮观,而是悲怆。过后,从湿漉漉的路上走回家,心情也是悲怆的。

风雨成灾的季节里,冒风冒雨都还得去学校进行教学工作。可是,当道路中断了,去不得学校,怎么办?我居住在日底河岸北端的廉价屋区,一旦日底桥被大水淹盖住了,自己就去不得位于河岸另一边较远地方的学校。当时还没有手机,联络学校也不容易。纵使电话接通,跟学校联络上了,也还不能算数。原来,根据当时的条规,出现这种天灾,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就必须到人身在处最靠近的一间学校去报到,在签到的簿册上签了名,注明缘由,再电话通知自己的学校。这样,在形式上才算是有报到上班,不是无故缺勤。

下雨影响出席率

我去河岸这一边比较附近的一间学校报到,也还得走一段路,循着郊区小路寻觅进去。找到了学校,进去办公室,学校书记看到我一副狼狈的模样,看着阴霾的天色,一猜就知道自己前来的目的。他说,这之前也有不能到河对岸的学校去的老师前来签到了。我趁机询问当时还在办公室里的该校老师:“学校的出席率如何?”他们看一看天地阴霾潮湿的气色,摇摇头:“嗨,这种天,雨下个不停,出席率怎会好呢?”

回到住宅,下着的雨时而嚎啕、时而饮泣般的,长长漫漫,没完没了。冷风飕飕,寒凉袭身,没有必要真的不想出去。主要通道的石桥一被水淹,日底那一边镇里的店铺啦、巴刹市场啦,已经去不得。

家里需要一些日常品和三餐粮食,怎么办?只好到附近的杂货小摊子去看看。发现还有一些先前屯留下来的食品,如咸鱼、鸡蛋、面粉、白米、马铃薯、葱头蒜米等等。这总比没有的好,便选购一些,以补充家用。其他的,如青菜之类,就看不到了。再隔一天,看到有香蕉和情瓜摆卖,价钱不菲,却如获至宝,快快买了一些。想想,这样的天,农夫们都无法上田劳作了。有的农作品也可能被大水淹没而报废了。任何还能够摆出来卖的蔬菜水果,都弥足珍贵,还有得嫌吗?

说真的,那个季节,闲下来的时刻,对着湿漉漉的天地,总是联想翩翩。我想起在西海岸的那个老家,那个也一样贫瘠的农村。在那里,也熬过许多个风雨飘摇的季节。过量的多,常常会让浸泡在其间的菜蔬腐烂掉,造成歉收。农夫的泪,常常和着雨天的水一起流。东海岸种菜的人不多,多的是种稻的农夫、以及出海捕鱼的渔夫。

在东海岸,自己也熬过好几回的雨季。小地方的小巴刹,在雨季期间,鲜少见到鱼虾,若有的话,数量也少得可怜,价钱却贵得惊人。这也难怪,雨季风浪大,几个渔夫敢出深海去捕鱼?他们能够在浅海地方捞获一些,也是靠冒着生命的危险得来的。当主要公路的某些段落因为大水而中断时,远方的蔬果就无法运载过来,因此,市场上的货源也减少了。

人们的生活,没有水不可,然而,雨季里大水泛滥成灾,过量的水也害苦了人们。

过与不及,都有其害,对水的这层认识和思考,在那个时候也引发我去思考人生更多更广泛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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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早凋/苏清强

如实生活:苏清强

多米在学校里,其实并不是唯一的印籍同胞。还有一位,是印籍回教徒,多米初到,他已经是进入执教第六年的老教了。是的,在校内,外来的教师有了5年或以上的执教年资,已经是大家公认的“老教”了。一般上,外来老师想长久留驻东海岸的很少,教了四五年就有资格申请、也有资格被批准回去西海岸的乡里执教了。能教到六七年的,不是没有申请回去,而是申请还未被批准。在校里,他们的资质比起新来的教师就高了。无论如何,资深的他回去的机会加大了。他继续申请。隔了一年,就真的回家乡去了。

多米和这位印籍老教并不怎么亲密。我看得出来是心境各有不同。多米碰到谈得来的同道,常常可以聊的很投入。只是,这样的同道也不是很多。大家各有所忙,很多人都得教几门功课,备课时间多,加上批改作业,检查学生的德行,指导课外活动,训练学生参加各种校际比赛,等等。多米不是没有东西忙,而是他个性比较外向,有时候会无端端去插手其他老师的工作,有的觉得无所谓;有的就觉得是一种干扰,很不是滋味。引起语言摩擦,感情疏离的,也不是没有。

放学后我留在学校里训练学生田径赛运动时,他有好几回都过来帮我的忙。他能够跟学生讲解在短跑、中跑和长跑时如何正确地准备、起步、踏步以及奔动时的身体、手脚等的姿势、动作搭配等,而且,在训练过程中,他还可以跟着学生跑上一小阵;不但指点他们技巧,也给他们打气。我这才知道,他是这方面的人才。原来,他从前是学校里也参加个各种田径比赛,得过奖,有知识也有经验。我很快地让校方知道多米的专长,他后来也被委任为田径训练老师,成为操场上一把响亮的声音。

透露运动场上光荣史

在操场上,看着学生用劲锻炼,是做老师的一种安慰。多米看到学生可以自己锻炼后,就找机会跟我和其他老师谈。他也不时向我透露他的过往,他在运动场上的光荣史。我说,你没有受训成为一名专职体育教师,太可惜了!他说,他申请师训时有把体育当作一个选项,但是,却被选入受训为一名英语教师。“只好接受啦!只想当教师,受训哪一科都接受。”这种情形,不只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又透露,跟他同科的还有几位可爱的印籍美女,奈何都被派到别处去了。我问他:“你没有赶紧把最美的那位追到手吗?”他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阵:“书呆型的我不会要。可以谈的,谈得入心的,渐渐地又不满意我,说我花心。我约过几个,有的还在她身上花了心思,花了钱。搞到后来,眼花缭乱,我自己被派到这种地方,就连一个贴心的也牵不住了。”话语中还是有那种怨气,那种遗憾。

自从他在丹州城镇寻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后,他的心情似乎稳定了下来。在教务处,也比较可以沉潜于他教课工作的方方面面,很少再插手其他人的事务与谈论间了。这样一来,他也减少了跟人的摩擦,或者突发的狂热与狂妄的言谈与动作。我悄悄问他:“你在外边找到了对象了吧!不要太挑剔,有花可摘就不要错过。”他又笑了:“有酒有乐才是真的。那边的朋友管道多,歌舞娱乐的场所都在他们的掌握中。想跟我也去见识见识吗?”我告诉他:“我不适合。可你也不要迷失了自己。”我想提醒他教师有崇高的形象,但我话到舌尖,又收住了。

永远离开世界

两年后,我申请调职成功,告别东海岸、以及那边的师友学生。西海岸的教务更加忙碌。我跟那里的三几位同道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也知道一些多米在校内以及校外的消息,有他得意的体坛讯息,也有他惹火了某个人又搞大了某件事的传闻。

最让我吓了一跳的,是得知他“已经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的那封信。朋友写道:“……是午夜后的凌晨,天下着毛毛雨。多米跟他的酒友驾着车从哥城南下。离开耀眼的霓虹灯,奔向晦暗的田芭地段。一路颠颠簸簸,车内必然也醉语满程。未到白沙镇,他们的车在一处斜路拐弯处,踏油过猛吧,竟然拐进旁边的田垄,冲进看不见的水塘里。结果,两个醉醺醺的人儿就在车内被侵入的水浸灌着,爬不出车外。也没有人知晓,没有人前来营救。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时,两具尸体已经胀得水肿了……”

朋友的叙述,不无想象的部分,而我知道,那不是夸张,也不是不忠实,而是朋友太了解他了,了解到可以设身处想。我阅读来信时,也得运用自己的联想力,观想着午夜后东海岸寂静无车的道路上,我们的多米老师那辆寂寞的车,忽然如街灯熄灭了一样地消失了。

而他,以及他那位陪同的朋友,也如早凋的花,灿亮过一阵之后,也在黑暗中落入土里,没声没息的、渐渐地被封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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