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

【南洋文艺】抓紧驾驶盘

如实生活:苏清强

在东海岸,我的身分是一名教师。然而,我的很多举动,甚至言谈,却是十足十的乡巴佬。这也难怪,在学院受训之前,我不曾离开过那个抚育我长大的农村。我的生活习惯,思想行为都沾满了土气——乡巴佬的耿直与浅薄,以及跟时代脱节的种种偏差。

幸好我工作的第一站是在东海岸,当时大家都认为是落后的州属,却似乎我的“身分”最能够与之搭配。一个乡巴佬到一个全国较落后的地方,不正是适得其所吗?然而,工作一安顿下来,一些长大后必须具备的知识技艺还是不可免、得去学的。学习骑摩哆车是我初到异乡时最紧逼的事,因为不懂得骑摩哆车的话,连去学校都可能成了问题。

在乡下时,我习惯了步行,不管远近,双脚启动,自然抵达。上城或去学校,则骑脚车。脚车是我当时最快速的交通工具了。骑脚车还有一个好处,方便我运载货物。因此,我对骑脚车相当在行,也很熟练。

我第一所执教的学校离开小镇好几里路,一般老师都驾车去,也有骑摩哆车的。为了方便,我的能力也只能让自己拥有一辆摩哆车罢了。在朋友的帮忙之下,我很快就物色到一辆二手小型摩哆车,也在朋友的指导下,学习骑摩哆车。那是一种新的体验。我以为骑摩哆车可以像骑脚车一样轻便,哪里知道,两种交通工具的操作方式完全不同,一骑上摩哆车,我竟然手脚无措,深怕从它上面跌下来。同道学长一再示范个、讲解,让我摸清了原理,但是,我一坐上车包,就慌张了,引擎启动,心跳加快,一个乡巴佬的笨拙完完全全的展现出来。学长说:“抓紧车头的把手,慢慢开来,不要紧张。”听进耳里,自己却无法真正在行动上实践。

该拥有一辆小汽车

无论如何,我终于学会了骑摩哆车,并以它作为自己上课放学的交通工具。其实,摩哆托车靠汽油推动,使用起来比脚车更快速、轻便和容易。那是我会用摩哆车之后的体会。然而,如果要走到更远的城镇去,摩哆车是有其不足与风险的。于是,我想到有一天总该拥有自己的一辆小汽车,才能够走出这种局限。

汽车,暂时还没有能力买。我的脑筋却在转动着:何妨先学会驾驶汽车,等到要用时才不会手忙脚乱。学校的同事也说:“东海岸的车辆不多,道路很少交通阻塞,要学车以及考一张驾驶执照,在这里容易得多了。”我以逻辑推论,就知道他们所说不假,因此,这无形中也促进了自己想学习驾驶的欲望。主意一拿定,就去打听、探问、和寻觅一位驾驶师父,以便及早把这一门技艺学会来。

我的驾驶老师是一位马来人司机,讲的是道地的带有吉兰丹土语腔调的马来语。我和他沟通,有时要把一句话讲好多遍,才能揣摩到彼此间的意思。整个过程中,我也逐步的学到了一些地方性的口语,算得是额外的得益。我跟他讲好条件,定好时间,趁每个周末的午餐后两点,他来我的居宿处载我去学每次一个钟头的驾驶,每周两次。

自己对于机械的操作虽然手脚笨拙,但是,作了决定学习驾驶,我的内心还是兴奋的。特别想到,有一天,自己驾着车从东海岸回到自己的老家,不必劳动德士与巴士的,就会有一份兴奋的情怀浮现心头。然而,学习驾驶汽车,就像我起先学习驾驶摩哆车一样,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而是可以牵动我整个神经的大事。

第一次学习驾驶,师父把我载到郊外一条冷僻的柏油路上。他仔细的跟我讲解汽车的操作,如何抓紧和控制住驾驶盘,如何踩油,如何控制制动器,如何使用探后镜,如何进芽、换芽……等等。听得我满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出我这个乡巴佬的教师鸭子听雷的模样,也很无奈。就说:“好,我先教你怎样用车锁匙开动引擎。”他先示范后,关了引擎。把锁匙交给我,让我尝试。我把锁匙插进孔里,用力一扭,车引擎嘎嘎作响。他连忙制止:“你用力太大了!轻轻一扭就可。”我又再来过。几次之后,总算用对了力度。他高兴地说:“对了!对了!”接着下来,他要我双手握紧驾驶盘、轻踩踩油板,让车前行。谁知,我的右脚一踩上,车子就向前冲去,吓了我一跳,赶忙把右脚提起来。师父喊道:“踏住制动器板。”我的脚板好像僵住了,不知踏哪里好。

心跳加速 手心冒汗

车停下时,他要我再仔细看清楚踩油板跟制动器板,并关了引擎,再让我练习如何踩这两块板。过后,再开动引擎,自己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却稍稍可以踩对板,让车子缓缓前进。我虽然抓紧驾驶盘,却还不能把持好准确的车道。开始是车子太靠近左边的马路,就要开到路边外去了。师父说:“把驾驶盘转右一点。”我僵硬的手一转,车子竟然越过路的中线,闯进右边去了。师父又喊:“转回左边。”我把驾驶盘一扭,车子左拐后又趋向马路外去了。师父连忙帮我制住驾驶盘,拉回正向。他说:“你太用力了!不必这样用力的。”我想起自己骑脚车时,把车头扭来扭去都没问题,脚车依然稳健地前行。这车子竟然不是这样的使法。

我大概太紧张了吧!越紧张就越用力,也就越不能控制住车子。师父说:“不要紧张,继续慢慢走。”这时的我,汗珠可是一粒粒的从身上冒出来,从额头掉下来了。师父大概为了舒缓我的情绪,便对我说:“每个人第一次学习驾车,都是这样的。接着下来,你渐渐习惯了,就没事了。”

我第一天学习驾车,就出了洋相。我不是感觉到自己笨拙,而是真的笨拙。

幸而师父也很慈祥,没有对我大声呵斥。不然,我不知是否还会有勇气再学下去。无论如何,吃尽了苦头之后,我终于在登州考到我的驾驶执照。每次想起自己学习驾车的经验,这第一天摸车的尴尬和窘态,却印象深刻,挥之不去。 

反应

 

商余

【南洋文艺】早凋/苏清强

如实生活:苏清强

多米在学校里,其实并不是唯一的印籍同胞。还有一位,是印籍回教徒,多米初到,他已经是进入执教第六年的老教了。是的,在校内,外来的教师有了5年或以上的执教年资,已经是大家公认的“老教”了。一般上,外来老师想长久留驻东海岸的很少,教了四五年就有资格申请、也有资格被批准回去西海岸的乡里执教了。能教到六七年的,不是没有申请回去,而是申请还未被批准。在校里,他们的资质比起新来的教师就高了。无论如何,资深的他回去的机会加大了。他继续申请。隔了一年,就真的回家乡去了。

多米和这位印籍老教并不怎么亲密。我看得出来是心境各有不同。多米碰到谈得来的同道,常常可以聊的很投入。只是,这样的同道也不是很多。大家各有所忙,很多人都得教几门功课,备课时间多,加上批改作业,检查学生的德行,指导课外活动,训练学生参加各种校际比赛,等等。多米不是没有东西忙,而是他个性比较外向,有时候会无端端去插手其他老师的工作,有的觉得无所谓;有的就觉得是一种干扰,很不是滋味。引起语言摩擦,感情疏离的,也不是没有。

放学后我留在学校里训练学生田径赛运动时,他有好几回都过来帮我的忙。他能够跟学生讲解在短跑、中跑和长跑时如何正确地准备、起步、踏步以及奔动时的身体、手脚等的姿势、动作搭配等,而且,在训练过程中,他还可以跟着学生跑上一小阵;不但指点他们技巧,也给他们打气。我这才知道,他是这方面的人才。原来,他从前是学校里也参加个各种田径比赛,得过奖,有知识也有经验。我很快地让校方知道多米的专长,他后来也被委任为田径训练老师,成为操场上一把响亮的声音。

透露运动场上光荣史

在操场上,看着学生用劲锻炼,是做老师的一种安慰。多米看到学生可以自己锻炼后,就找机会跟我和其他老师谈。他也不时向我透露他的过往,他在运动场上的光荣史。我说,你没有受训成为一名专职体育教师,太可惜了!他说,他申请师训时有把体育当作一个选项,但是,却被选入受训为一名英语教师。“只好接受啦!只想当教师,受训哪一科都接受。”这种情形,不只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又透露,跟他同科的还有几位可爱的印籍美女,奈何都被派到别处去了。我问他:“你没有赶紧把最美的那位追到手吗?”他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阵:“书呆型的我不会要。可以谈的,谈得入心的,渐渐地又不满意我,说我花心。我约过几个,有的还在她身上花了心思,花了钱。搞到后来,眼花缭乱,我自己被派到这种地方,就连一个贴心的也牵不住了。”话语中还是有那种怨气,那种遗憾。

自从他在丹州城镇寻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后,他的心情似乎稳定了下来。在教务处,也比较可以沉潜于他教课工作的方方面面,很少再插手其他人的事务与谈论间了。这样一来,他也减少了跟人的摩擦,或者突发的狂热与狂妄的言谈与动作。我悄悄问他:“你在外边找到了对象了吧!不要太挑剔,有花可摘就不要错过。”他又笑了:“有酒有乐才是真的。那边的朋友管道多,歌舞娱乐的场所都在他们的掌握中。想跟我也去见识见识吗?”我告诉他:“我不适合。可你也不要迷失了自己。”我想提醒他教师有崇高的形象,但我话到舌尖,又收住了。

永远离开世界

两年后,我申请调职成功,告别东海岸、以及那边的师友学生。西海岸的教务更加忙碌。我跟那里的三几位同道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也知道一些多米在校内以及校外的消息,有他得意的体坛讯息,也有他惹火了某个人又搞大了某件事的传闻。

最让我吓了一跳的,是得知他“已经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的那封信。朋友写道:“……是午夜后的凌晨,天下着毛毛雨。多米跟他的酒友驾着车从哥城南下。离开耀眼的霓虹灯,奔向晦暗的田芭地段。一路颠颠簸簸,车内必然也醉语满程。未到白沙镇,他们的车在一处斜路拐弯处,踏油过猛吧,竟然拐进旁边的田垄,冲进看不见的水塘里。结果,两个醉醺醺的人儿就在车内被侵入的水浸灌着,爬不出车外。也没有人知晓,没有人前来营救。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时,两具尸体已经胀得水肿了……”

朋友的叙述,不无想象的部分,而我知道,那不是夸张,也不是不忠实,而是朋友太了解他了,了解到可以设身处想。我阅读来信时,也得运用自己的联想力,观想着午夜后东海岸寂静无车的道路上,我们的多米老师那辆寂寞的车,忽然如街灯熄灭了一样地消失了。

而他,以及他那位陪同的朋友,也如早凋的花,灿亮过一阵之后,也在黑暗中落入土里,没声没息的、渐渐地被封盖了。 

反应
 
 

相关新闻

南洋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