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

【怀念陆老】与陆先生的一段交往

文:李亚遨

上上个星期天的上午,吃完早餐后正在床上舒服地滑手机,忽然电话响起,本能地回应后发现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随后就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亚遨……”。赶忙回应:“陆先生!”可是再细看才发现他是在病床上,正在用手捂着嘴,似要呕吐,于是马上阻止持手机的碧真再拍录下去,让他老人家休息一下。绝没想到“休息一下”却变成永远的休息了!那是最后一面。

我和陆先生的交往始于1972年底,那年刚进入马大。华文学会拟办“我国华教问题研讨会”,邀请董教总人士主讲。于是就跟着学长学姐开始了与华教人士的来往。那是初识。更进一步的接触是在《春雷》时期。

《春雷》面对政府的巨大压力,却获得董教总的热情支持。其中扮演关键角色的是林晃昇和陆庭谕。陆先生因为他的社会地位和性格作风,让我们觉得更容易亲近。在《春雷》被禁、负责人被抓的风声鹤唳的时刻,在陆先生主导下,教总毅然开放会所,让远道而来的外坡团体成员得以在顶楼住宿并举办小型观摩会;又让教总办事处成为《春雷》禁演后的退票地点。不要小看这样的举动,那是五一三之后的极端敏感时期,与政府对着干是需要过人胆识的。

《春雷》过后就是大学潮,更多同学被抓,我也被列入黑名单。无论如何,这并没有阻碍我们的交往。只是这种接触变得是私下、低调。最难忘是开始逃难时去南强宿舍找他,想从他那边了解时局,临走前他硬硬塞了一张50元钞票过来,交代要保重。后来事情逐渐平静后,就更频密找他了。那时候比较有时间,找他是闲聊,翻书……也和他的两位公子玩棋……最特殊的情况是因为参加《星洲日报》举办、海鸥集团赞助每星期一次的有奖填字比赛,找他做“顾问”(非常需要,因为比赛出题范围是海阔天空的,而那是没有Google Search的年代)。陆先生知识渊博,记忆力超强,自然胜任有余,让我频频获奖。

有“华教活字典”称誉

再下来就是80年代了。丽芳进入教总秘书处服务,教总要出版创会以来第一本纪念特刊,身为“华教活字典”的陆先生自然是主编不二人选。那是打华小保卫战的年代,陆先生往往身先士卒,事实上是没有多余时间做这些文字整理工作。我就在那种情况下当上了教总的特约编辑,开始只是协助陆先生,后来就成了《教总33年》的实际主编。也从那个时候在陆先生带领下开始了对华教历史的研究,接触了林连玉、沈慕羽等。当然后来他结束在教总的服务,转战林连玉基金之后,我们的接触就更多了。

屈指一算,我们的交往已经有48年了!陆先生走了,有人问我有什么感想、感触。我要说:三生有幸,此生能够结识陆先生绝对是最幸运的一件事!陆先生,一路走好!但愿来生我们还能够结缘!

 

(稿于2020年7月14日,陆先生举殡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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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视频/宁可倒在华教征途上·下篇】华教征途 前辈为后辈铺平教育道路

热心华教人士张送森盛情冠名

报道|黎添华

当越来越多非华裔学习华文、当国际社会不断给予我国华教的保存与传承肯定之际,其实华教的征途上,一直都有许多人在为今日的成果付出。他们有的,像林连玉基金主席吴建成那样,以领军的姿态走在最前线;有的像黄小明及同伴那样,默默地奔波在丧礼上为华教募捐,默默无名,却也心甘情愿。

79岁的莫泰熙与71岁的李亚遨同样也是华教征途上的成员。不同的是,他们一个在幕前说华教故事,一个则爱在幕后编写华教事迹,两人一前一后,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为华教尽上最后的一点绵力,只要体力允许,他们矢言继续奉献在华教的征途上。 

“莫泰熙”在华教界,绝对不是个陌生的名字。年轻时,他曾因为被指是共产党成员而遭囚禁数月,尽管较后在证据不足下释放,但却遭限制居留,被调往波德申居住。 

别以为临海而居是件好事,莫泰熙的遭遇可绝对颠覆你的想象。首先,他每早都得定时到警局报到,晚间8点后则不得外出。另外,求职谋生也得获得当局批准。 

“我当时连去油站工作也不行,因为警方认为我可能会炸掉油站,甚至我要当小贩也拿不到执照。最后我只好卖油条,而且一卖就卖了4年。” 

那是1976年的事了,虽然时过境迁,但对渴望自由的灵魂而言,那段岁月无疑是种精神折磨,数十年过去了,莫泰熙仍无法遗忘。 

1980年,他来到吉隆坡一间肥皂厂工作,说是经理,但制作、送货、销售全都得自己来。也就在这时,董总想找人编写高中化学课本,于是拥有化学背景的他便在放工后尝试编写。那时,他每晚七八点放工后便开始撰写,兴起时还会写到凌晨。最后莫泰熙撰写的课本成功被选上为教科书。 

“任谁也不会想到,当年的化学教科书其实是一位做肥皂、卖肥皂的人写的。”

叙述先贤故事 

也从那时起,莫泰熙被招揽加入董总为华教奉献,一做就做了25年。之后,他曾在吉兰丹出任中华中学校长一职,直至2009年应吴建成之邀才加入林连玉基金当董事,然后以不同身分积极为华教事业付出。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2000年适逢林连玉100周年冥诞,莫泰熙就在述说林连玉的故事时,发现故事是一个很好的载体来让群众认识华教。于是,也就在那时开始,他有系统地在全各地国说华教故事,除了积极推广林连玉精神外,也让大家知道自己能说华语、学华语是何等不易。 

就这样,20多年来他走遍全国各地,向学子们叙说华教先贤的故事,一年至少100场,每年更有不少过1万人聆听过他讲的故事。如今,许多曾促膝聆听莫泰熙说故事的学子都长大成人,有的甚至还有了下一代,但说华教故事的这条路上,莫泰熙却永不言倦,甚至还发起“华教故事2.0”——人人都说华教故事。 

“不要就只是我在说故事,我希望大家都可以书写华教故事,然后将这些故事说出来。”

/生死泰然 讲华教故事拒绝开刀/

尽管年近80了,但中气十足的莫泰熙说起话来仍旧声音洪亮、叙述生动带劲,很难看出他其实与癌症共存了12年。 

2011年,他被诊断有前列腺癌,尽管当时医生建议他动手术,但基于考虑到手术后的不便,为了不影响他讲故事,莫泰熙断然拒绝开刀。这样的决定或许对其他人而言有些固执,但莫泰熙认为只要凭着乐观积极的态度,加上多运动、饮食上多注意,自己便能战胜病魔。也就这样,他安然地与癌症共处至今。 

尤为一提的是,医生曾告诉他若不动手术的话就只能活12年,而如今就是“大限”了。但,面对生死,莫泰熙却处之泰然。对他来说,“死”从来都是必然的,只有“生”才是偶然。也因如此,人必须得在“生”时多做有意义的事。反之,他担心的,倒是华教事业的后续无人。 

无论是说华教故事的20多年,抑或早期任教、撰写教科书,或在董总或独中任职期间,莫泰熙似乎打从识字开始,就与华教结下不解之缘,甚至到了退休之龄也仍积极参与华教运动。 

对此,他总觉得自己从来都是个平凡的人,只是他参加了一场不平凡的运动,那,就是华教运动。他也不觉得自己很伟大,但,却参与了一场极具意义的事业,那就是华教事业。 

“生命的价值在于‘动’,而不是静静等死。若可以动就动,手脚不能动的话,嘴巴可以开就讲故事。”显然的,除非莫泰熙倒下,否则要他停止为华教付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心中憾事   错过孩子们的成长/

过去20多年来,听过莫泰熙故事的学子少说10万人,但,他的孩子却从未听过父亲讲的故事。 

他解释,说故事需要一个环境氛围,否则说起来不来劲,而他往往也喜欢对着成群的小朋友说故事,如此他才能获得慢慢的力量。也因如此,他长年在外讲华教故事,却始终没机会好好地跟孩子们说故事。 

其实,孩子未曾有机会聆听自己的说的故事还不算是莫泰熙最大的遗憾,倒是自己错过了孩子们的成长,才是他心中永远的憾事。 

记得某天,向来喜欢摄影的莫泰熙一时兴起,想为孩子们整理一个人生历程全纪录,岂料翻查旧照片时却发现只有孩子儿时及大学毕业的照片,反之中间好大一部分真空了。就这样的一个空白,让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是缺席的。 

“我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清晨6点出门后凌晨二三点才回家,根本没时间见孩子,就连旅行也要老婆带孩子们去。”

向家人忏悔求原谅 

由于深感是个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他特地请家人们吃饭,饭后询问大家对于自己过去的“不负责任”有什么看法。结果,现场一片无语,某种情绪却又在空气中流动。最后,莫泰熙打破寂静,向家人们忏悔求原谅,甚至还在每个孩子面前鞠躬。 

那次的剖白确实让他和家人的关系比过去融洽,但也因为这份无法弥补的残缺,如今,他总总叮咛献身华教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要兼顾家庭。 

询及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他直言确实有些遗憾,但也很荣幸能参与华教事业这伟大的运动。如此五味杂陈的情绪,或许只有身在这场长征的他们最理解。

李亚遨:编写史料让后人了解华教历史

莫泰熙不是唯一一个在华教征途上视死忽如归的人,总是默默埋头编写华教史料的林连玉基金义务秘书李亚遨同样也是宁可死在华教征途上的一员。 

71岁的李亚遨早在1980年代初,就从事编辑整理马来西亚华文教育史料文献的工作。当时,他以教总特约编辑身分协助已故华教斗士陆庭谕编辑《教总33年》特刊。随着林连玉逝世后,他也编辑前者的系列丛书,如,《林连玉回忆录》。也就在研究林连玉开始,他顺理成章成为林连玉基金的董事。 

多年来,李亚遨先后出任副主席、常务董事、义务秘书,及林连玉纪念馆管理委员会主任,以不同岗位为华教事业付出。其中,由于他心思稠密、文笔流畅、编写能力过人,因此经常赋予编写华教史料的工作,如,已故华教斗士沈慕羽资料汇编、尊孔、坤成、吉华、循人等校的百年特刊。 

尤为一提的是,哪怕视力不佳,体力有限,但去年70岁高龄的他仍与关启匡博士联合主编《霹雳独中复兴运动暨华教访谈录初编》。 

然而,认识李亚遨的人都知道,他年轻时就因病瞎了一只眼,因此处理编写史料的工作比一般人更吃力,也更耗神。再来,由于年事已高,病痛多,他几乎每走几步就得歇息片刻,其中,林连玉纪念馆处就有一小空间,腾出来让他能在工作后小息片刻。 

记者在采访李亚遨时就发现,尽管他的年纪相对来说比莫泰熙年轻,更比81岁的黄小明来得年轻,但行动却更为缓慢,且容易出现倦容。

仍积极奉献自己

至今李亚遨仍积极奉献自己,时而出席活动、时而进行处理馆务,就算身体每况愈下,但只要身体允许的话,华教征途上依旧能看到他的身影。 

“我没有这么伟大,我是崇尚自由的知识分子。既有理想抱负,做事却随性,不会勉强自己,我知会做到自己的身心状况不能负担为止。” 

询及那么多年了,是什么支持着他走下去?李亚遨想也不想就直言:“是‘族魂’林连玉等先辈留下来的精神遗产和人格感召。”如此干脆利落,简单中尽是笃定,洒脱中不乏坚毅。 

对李亚遨来说,只要一息尚在,他只想在华教事业上做好自己的本分。当问及是否害怕以后大马的华教事业逐渐走下坡,他倒是坦言:“害怕也没有用”。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如一首歌说: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李亚遨编写史料,历史的因果、英雄的来去,以及世间的无常,他看得比谁都通透,也只想为华教活在当下。 

询及积极编写华教史料的他会希望后人如何评价他时,李亚遨认真思索后道:“我希望这些书有助于以后人们了解华教历史,对于人们维护各族群母语教育的奋斗有所启发”。语毕,他嘴角微扬,然后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结语

在超过半世纪以来,许多熟悉不过的身影和家喻户晓的名字,都以前仆后继的方式为华教付出。他们有些像吴建成、莫泰熙那样站在在台前,有些如李亚遨和黄小明那样,默默地活跃在幕后,无论何种方式,大家都只有一个初衷: 捍卫母语教育,让华教在这片土地上开花,在这个国度里结果。 

记得访问这些华教前辈时,他们有的不禁拭泪,有的眼眶眨泪,但更多的是某种坚定不移的信念,也是种择善固执的勇气。 

尽管他们都已到了迟暮之年,有的甚至随时可能倒在这场征途上,然而他们散发的光辉却令人敬佩。 

或许哪天,当我们再也听不到莫泰熙幽默生动的叙述、不见李亚遨在书桌前整理华教史料的身影,而黄小明与吴建成的名字也都一一走入历史之际,别忘了,华教的这条征途上,曾有过许许多多的前辈为我们铺平现今的道路,而我们能回报他们的,就是珍惜与发扬,捍卫与传承了。 

如此,华教这条征途上,他们才不算白来。

延伸阅读:【宁可倒在华教征途上·上篇】华文教育 从来就不是理所当然

https://www.enanyang.my/node/53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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