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然

动荡的年代，父母亲识于微时，是同镇乡里，亦是同期的中学同学。母亲经常不屑地说，自己功课较优，父亲是吊车尾的留级生，令老师头疼的捣蛋鬼。某年不知何故，父亲被调到她班里，竟成了同班同学。

母亲的初中生涯还未来得完成，外公溘然离世，家中弟妹尚小，养家重担自然落在身为长女母亲的肩上而被迫辍学，靠几份差活来填肚。当时日子很苦，几乎家家户户都是有一餐没下餐的过活，父亲也不例外，相继弃学，在镇上的包子店当学徒糊口。虽然各自为生活忙碌，小镇地方不大，偶尔，见面机会也是常有。一晃数年后，父亲兜兜转转到外地谋事，离乡一段很长的时间，但，仍与母亲保持书信往来。母亲与父亲相识多年，彼此情愫暗生，心里早已埋下爱的种子，愈发难收。情窦初开的母亲，按捺不住相思之苦，为了爱情，凭借父亲书信时留下的地址，毅然离家，独身漂洋过海，乘三天两夜的轮船，几番折腾，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土地，寻找父亲的踪迹。

向来乖巧懂事的母亲是家中温顺，照顾弟妹，挑起养家重担的好女儿。那旧时代，思想保守，家教甚严的家庭，做出如此破格的举动，当时的外婆，想必伤透了心！

在资讯匮乏的年代，一个女生长途拔涉的寻爱之旅，历经千难万阻的路程，或遭遇种种险境，无法预见。手上的线索仅几行的地址，口袋里没多余几个钱，更别说有像电话那样具体的通讯设备联系，或是定位系统的科技辅助等等。若不挨家逐户地查问，能找着吗？即便觅得情郎，未确认的关系，要如何面对或许未必圆满结局的结果？乍听之下，像场桥段老土，又炽热感人的爱情电影。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女角到底何来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呀！那年，父母亲在兄嫂的见证下，简单的婚照，略丰盛的几道菜肴，临时搭建的小房，就这样许下白头偕老的盟誓。

父亲年轻时，一直坚持想创业的梦想，不知是遇人不淑或是太急功近利，屡尝失败，陷入债抬高筑的窘境。初期，母亲总厚着脸皮到处向亲友借钱，惨遭无数白眼。为解决长远生计，顽强的母亲，在小贩市场租个摊位做缝纫手活挣钱，暂纾困燃眉之急，好让父亲无后顾之忧。多年来，母亲任劳任怨，义无反顾，已深深刻入父亲的心里。

从没一丝抱怨

父亲的性子特别急，常常是说做就做，不按常规行事。曾经有次在接洽生意的谈判中，买家对我们正住着的房子深感兴趣。父亲是生意人，想着屋子是一买一卖的交易，打铁趁热立马成交。眼看左邻右舍皆忙着张灯结彩，迎接新年的气氛，我们家却兵荒马乱，一片狼籍，母亲可慌得焦头烂额把东西逐一装进箱子，还拜托亲友帮忙杠杠抬抬的搬进另一个住处。因为父亲做生意的原因，我们每几年就换个住处：组屋、工厂、店铺、排楼、洋房、果园的木屋都住过，母亲从没一丝抱怨，她像是这辈子来还债的救世主，这或许应验老人常说，“甘愿做，欢喜受”。

我曾经埋怨母亲的懦弱，对父亲的不可理喻，一直持妥协立场，百般顺从。但往往次日醒来，母亲心里的委屈像只忘忧的金鱼，又开心地水中游来游去。很久以后，我才慢慢理解其中的哲学，“子非鱼，焉知鱼乐？”。每回看到年迈的母亲因长期劳累的腰脊酸疼，父亲二话不说，温柔地抓着母亲的背啊，腿啊一遍又一遍的按摩，轻声细语的嘘寒问暖；他们平时生活俭朴，有时，亲友送来的一份美食，彼此不舍得独食，非等两人共享，互道当中滋味；或夜里经过房门，听见他俩侃侃而谈生活的琐碎，互怼逗趣，特别暖心。相信这些画面就是爱情美丽的样子。

“妈，祝你与爸，结婚周年快乐！”话筒另一边传来母亲，惊喜雀跃的声音，“哎呀！都老夫老妻的，没什么好庆祝的啦！”。平淡中隐约流露的甘甜，恰恰体验苦涩的生活经历治炼出的硕果。幸福与知足之间，爱情张弛的拿捏，或许不忘添点命中注定。爱情何以诠释，各人际遇大不相同，岁月下琢磨的模样，能否永处保鲜或是凋零枯萎，教科书上，永远没有你我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