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将家庭生活理想化了，不是吗？”雷蒙德布里格斯如此说道。是啊，真是这样的，婚后生活又怎么会完美无瑕呢？想想看那些永远洗不完的衣服、柴米油盐和周而复始的账单吧！

雷蒙德的《伦敦一家人》（英文版的名字是更迷人的《艾瑟尔与欧内斯特》）讲述的便是一段没有被美化的婚姻生活。雷蒙德以图像小说的形式将父亲欧内斯特和母亲艾瑟尔从相遇、结婚生子、衰老到离世的“平凡”故事娓娓道来。

《伦敦一家人》这故事远比雷蒙德之前的《雪人》和《圣诞老爸》篇幅要长得多，也更为丰富和扣人心弦，具有完整的叙事结构和柔美的风格（朦胧、温和的色调，质朴的蜡笔画、细腻的水彩画和彩笔画），饶有趣味和幽默的同时，基调却无比忧伤。

故事始于一场幽默的小误会。那是1928年的某个星期一，侍女艾瑟尔正在雇主家打扫房子。她利索地用抹布擦拭家具，小心翼翼地不让灰尘飘落到地上。然后她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抖了抖沾满尘土的抹布。这时送奶工的欧内斯特正骑车路过。他以为艾瑟尔是在挥动手帕和他打招呼，于是欢快地挥帽回礼。艾瑟尔感到尴尬、害羞，心如鹿撞。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继续以同样的方式打招呼。星期六，欧内斯特穿着西装，手捧花束来到艾瑟尔面前，约艾瑟尔一起看电影。很快两人便坠入爱河，然后结婚，搬进了带小院子的房子。

空荡荡的房子逐渐有了各种家具，院子里开满了花，充满生活气息。欧内斯特继续当送奶工，艾瑟尔操持家务，两人一同经营家庭生活。

事件按时间顺序讲述

所有事件都按时间的顺序讲述，这期间他们一家经历了大萧条、二战、战后财政紧缩、煤矿国有化、女性进入职场（艾瑟尔后来当了文员）、60年代文化新潮流涌现、电视机、洗衣机等家电的发明、人类登上月球等公共事件，还有儿子雷蒙德的出生、成长、上艺术学校、结婚等人生大事，直到1971年艾瑟尔和欧内斯特相继离世，41年的故事就此结束，让人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唏嘘不已。

作者大量刻画了自己一家在战时和战后初期的生活。尽管日子艰难和令人担忧，但他们还是尽可能地维持生活的秩序。关于这一点，我正好在《奈保尔家书》中看到了相关的描述：

“英国人真是一个古怪的民族。相信我。你在英国待得越久，越觉得他们古怪。他们如此讲究秩序，却又如此热爱冒险，如此好色，如此勇敢。学校里的那些家伙就是如此。整个世界正在他们头顶崩塌，在我们所有人头顶崩塌。他们像我们一样激动吗？完全没有。他们根本不理会，照样喝酒、抽烟、喝许多茶和咖啡、看报纸，而且似乎不记得自己看过什么。”

看来奈保尔的描述一点都没错！

患脑退化 冲突愤怒消失

英国人喝茶或咖啡时，人们总是谈论政治或新闻。欧内斯特和艾瑟尔的许多对话正是在餐桌上和做家务时进行的。

欧内斯特性情随和，对新事物和时事充满热情，富有社会主义理想，是个忠实的工党支持者；艾瑟尔举止端庄，有着中产阶级的抱负，虽然不了解政治，但还是坚持支持保守党。他们的那些对话总是充满冷嘲热讽或争辩，所幸从来都不会演变成真正的争吵，反倒幽默、琐碎，使人不禁莞尔。

母子经常冲突

冲突还存在于两人（主要是艾瑟尔）和儿子雷蒙德之间。当雷蒙德提出想上艺术学校时，欧内斯特和艾瑟尔大失所望和无法理解；见到学画画的雷蒙德“披头散发”，艾瑟尔接受不了，每次见面都递给他一把梳子；当雷蒙德和女友珍想在民政局登记结婚，而不是在教堂举行婚礼时，艾瑟尔气急败坏……多么写实和令人无奈！

当艾瑟尔渐渐衰老，并患上脑退化时，所有的冲突和愤怒都消失了。雷蒙德不再拒绝艾瑟尔递过来的梳子，艾瑟尔不再和欧内斯特争论，因为她甚至不认得他，忘记了自己的丈夫。

故事的终曲很短，作者以几个画面和少量的文字（此时无声胜有声）描画了母亲的离世、父亲的丧偶之痛、逝世以及自己去父母家收拾遗物。艾瑟尔去世后不到一个月，欧内斯特也因癌症去世。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就好像没有了艾瑟尔，欧内斯特真的活不下去了。

离开父母的房子前，雷蒙德带妻子珍到院子里看多年以前他种下的那棵梨树。那时二战刚结束，雷蒙德从乡下回到伦敦和父母团聚，他带回来一颗梨核，将它种在院子里。

故事就此结束，那棵见证了这一家人的生活的梨树继续在风雨中生长。

承载往事与追忆

过后，我看了改编自这部图像小说的动画片，再一次沉浸到艾瑟尔和欧内斯特的故事之中。

电影中动人的歌曲朱丽叶特格蕾科（Juliette Gréco）的《在巴黎的天空下》和保罗麦卡特尼 （Paul McCartney）的《眨眼之间》！）、餐桌上的茶和茶具、欧内斯特的积极和乐观、院子里的那些玫瑰花以及那棵梨树都是日常生活中单纯的美好；而那些遗憾、悲伤和失望，比如说艾瑟尔始终没有去曾经路过的那家精致的茶点店、战争破坏了他们的房子、雷蒙德没有如父母所愿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有雷蒙德和珍没有孩子（雷蒙德没有因此而感到遗憾，只是艾瑟尔为此伤感），却又教人们明白生活就是这样，爱与忧伤、痛苦总是并存的。

老照片记载往事 

影片结束后，出现了几张老照片，有欧内斯特的那辆送奶车和其全家福。照片中的欧内斯特果然就像作者刻画的那样开朗、乐天，艾瑟尔则看起来端庄而含蓄。小雷蒙德手拿着泰迪熊，一脸纯真和欢快。欧内斯特和艾瑟尔逝世后两年，珍因白血病去世。

英文版《伦敦一家人》在欧内斯特和艾瑟尔逝世后27年（1998年）问世，承载了作者对父母和往事的追忆。如今当年的小男孩已经84岁了，岁月沧桑，他的脸上多了几分沉着和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与漠然，笑起来时依然有些许腼腆。

他不住在伦敦了，独自一人在萨塞克斯生活，但夏天还是会回到温布尔登的那座老房子前（房子不再属于布里格斯家），重温从前的爱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