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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收音机

摄影:Daniel von Appen on Unsplash

起初,三十来岁时,常在开车时收听BBC。其广播员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质地,操着英国口音,讲述世界各角落的新闻时事。非洲内战、拉美军人政变、亚洲小国人文风景、跨国药剂公司霸权——娓娓道来,仿佛日不落帝国的版图仍然遍布全球,视野宽广,本地广播难以望其项背。

到了四十来岁,开始觉得它喋喋不休,让人心烦。眼前不公不义的事情已经太多,谁还有余裕去搭理远在天边的事?我把收音机扭熄,努力在开车时享受片刻的宁静。世界的喜怒哀乐,如映在车窗上的韶光,匆匆掠过。我在车内紧守一小片净土。



过了五十岁,渐渐又调回BBC。不公义的事情并未止息,或许已经变本加厉,但我学会几件事:(一)关怀不一定要伴随愤怒;(二)从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做起;(三)永远不要和世界妥协,但一定要跟世界和解。

第三点很重要。有些人,妥协了,放弃了,或许还因此取得优厚的财富。又有些人,因为挫折而变得愤世嫉俗,浑身长满刺,成为别人避之则吉的人。你不需要也不应该接受世界的不公不义,但不代表你必须处处和它对着干。有些人,你不必期待他们来爱你或认同你,你也不必都去爱或认同他们。无关痛痒的事,悄悄走开就是了。世界很大,一万年很长,你在心中释放自己,便可以跟世界共存,看到美好的事。

于是,肯亚悲凄的寡妇、阿根庭失踪的潜艇、中亚流浪的歌者——随着BBC简洁优雅的英式英语,进入车中的一小片土地。窗外的韶光,在身旁匆匆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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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

十几年来到过大城多次,有时一个人,有时不是。第一次来,在曼谷北郊上的火车,拖拖拉拉一个小时后,周围绿地多了起来。瘦长茅草有人那么高,翠绿茎上飘着白丝,水田上白鹭飞翔憩停。火车轰隆隆穿过,圆吊扇在头顶咿咿呀呀转圈,人们奔波、发呆、打瞌睡。一切感觉很自然、很真实,好像世界本来就该如此。

当时我四十多岁,事业正在起飞,也开始对一些坚信的事情感到厌倦。



赖国芳/摄影

铁站对面小路的尽头是摆渡口,河上有芦苇漂浮,几枚小钱可渡。荷叶居在十分钟脚程外,是大片绿荫间的木柚屋。主人是位老泰妇,口操高贵却断裂成一块块的英语。她交付房门和铁闸钥匙后,下午5点就离开,要等到明早才回来弄早餐。晚上若出门,回来时得自己开闸门。那几头虎视眈眈的守门狗,到了晚上却不再找麻烦,大概有钥匙的便是自家人。不过,晚上也没什么好溜达的,除了那一排几家做洋人生意的酒吧和餐厅。

贬到乡镇的小客栈

泰国的小镇,有很多这种店,卖啤酒比萨意面绿咖喱。稍大一点的城镇,晚上有乐师弹琴驻唱,配置从曼谷退役回来的酒女。到泰国来混的洋男人,起先在曼谷住星级酒店,渐渐转往中酒店、小酒店,最后贬到乡镇的小客栈小公寓,陪在一起喝酒的,皆是天涯沦落人。我曾经幻想:以后到这样的地方当琴手,把斑白稀松的长发束成马尾,每晚弹奏几首老歌,换一客晚餐一瓶啤酒,做一日和尚敲一天钟。

城郊有世遗古庙群。断壁残垣,见证缅甸人杀过来,暹罗人杀回去,如今只余湄南河水,无语西流去。最经典的画面,应是灾后被冲夹在树干间的佛头,一定要用黑白摄影,才衬得出那沧桑意境。

住过荷叶居两次。后来得悉老妇人是名人后裔,父亲曾是当地大法官。她养了一只爱吃薯片的猫,我在餐区用电脑时,跳上大腿与我亲近,令我受宠若惊。我敲打键盘,猫和屋后池塘的荷叶一样,静静的躺着。



年华似水流,多年过去,妇人的背越来越驼,行动越来越慢,和她的狗儿一样,都渐渐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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