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王夕子

生于北京的导演赵婷凭借第三部电影长片《无依之地》，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力擒金狮的华人女导演。

她的作品关心美国少数族群，将拍电影本身作为东西方跨文化体验，未来舞台广阔。

普通观众之前留意到华人导演赵婷的名字，大约是在去年夏天于美国圣迭戈举办的一年一度的国际漫展（SDCC）上。

作为“漫威超级英雄电影宇宙”的主导者，漫威影业公布了其超级英雄世界观之下第四阶段主力制作的电影、剧集的主创名单，其中担任电影《永恒族》（The Eternals）导演的正是赵婷。

这部混杂着英裔华人、美籍韩国人等众多有色人种演员的超级英雄新片，即将于半年后全线上映，如无意外，它将令赵婷成为为数不多成功攻占北美商业市场的华人导演——如果将讨论的范围限制在“有在华语地区生活经验的华人导演”，赵婷甚至可以与她的前辈，即同样执导过超级英雄电影《绿巨人》的李安齐名。 

当然，在讨论漫威电影即将为赵婷的商业电影制作生涯所带来的助力之前，她更享受自己作为一名独立电影制作者的乐趣。

远渡重洋走上电影之旅

这位出生在北京、1997年远渡重洋辗转走上电影之旅的女导演，在获知自己的第三部电影长片《无依之地》（Nomadland）夺得本届威尼斯电影节最高荣誉金狮奖的时候，正与影片女主角、奥斯卡影后法兰西丝·麦杜雯一同忙于其他电影节的活动宣传。

在公布的获奖感言预录影片里，赵婷颇为闲适地背靠一辆中型面包车，披散一头长发、衣着简单，与法兰西丝·麦杜雯一起微笑着向影片制作团队及公司致谢。

《无依之地》使赵婷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力擒金狮的华人女导演，也使她与侯孝贤、张艺谋、蔡明亮等导演一样，成为闪耀水城的黄色脸孔。  

继母是宋丹丹

不过，公众对于赵婷如何为华人电影史添上自己的一笔，显然不如对她的八卦新闻来得更感兴趣。

赵婷获奖的消息甫出，众多网民涌向中国知名喜剧演员宋丹丹的微博热切留言，希望她及时献上祝福，因为两年前，赵婷在凭借前作《骑士》（The Rider）获得由独立精神奖颁发的“邦妮奖”，即年度优秀女导演的奖项时，宋丹丹便第一时间在微博公开了这个消息，并以“我们的宝贝女儿赵婷”作为开头——算起来，宋丹丹的微博才是“独立电影制作者”赵婷的名字走进中国大陆公众视野的起点，而在这里，她则被赋予了“喜剧演员宋丹丹继女”的身分。

大约是因为宋丹丹曾在中国大陆家喻户晓的情景喜剧《家有儿女》中，饰演一位再婚重组家庭中的母亲，当普通观众得知赵婷是宋丹丹再婚对象前一段婚姻的女儿时，也不由自主地试图将她代入《家有儿女》里的大女儿夏雪——一个聪明、独立而富有主见的少女——形象中加以理解。这种善意的联想并非没有来由。

赵婷15岁时由北京出发前往英国留学，后来又赴美国纽约攻读电影学院，并从此走上独立电影制作之路。

她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哥哥教我唱的歌》以美国印第安土著作为书写对象，接下来的《骑士》将镜头对准美国西部马背上受伤的牛仔，以用仅仅8万美元的成本，克制而冷静地打破观众在好莱坞西部片中建立起对骑士“狂野英雄”的想像，将当代美国骑士真实的疼痛，以及人与马、人与自然之间“灵物合一”的精神联系展露无遗。 

展示当代游牧“无依”状态

此次的《无依之地》，则讲述一个“以车为家”的美国“当代游牧者”，如何以“无依”的状态行走于天地之间，安放自己一无所有的人生。

为了拍出自己“想要的电影”，赵婷离开灯红酒绿人流如织的纽约，深入美国腹地，捕捉那些被遗忘和被忽略的“人”的背影。

她追求“真实”的行为和情感流动，大量起用非专业演员，甚至请真人在电影中扮演自己。

仅仅用了3部电影的时间，她便将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的最高奖项收入囊中，展示“聪明、独立”的气质。 

然而，如果说“宋丹丹继女”的标签，只能满足网民最初级的八卦及窥私愿望，那么随赵婷获奖而来的国籍争议，则将茶余饭后的娱乐话题闲聊，再次与民族主义等宏大论述暗暗地捆绑在一起——赵婷到底是“中国导演”还是“美籍华人导演”？

翻阅报章和网站，各路媒体对于赵婷获奖一事的表述各不相同，似乎众人都想为她的国族身分寻找一个合适的归依，或将其演绎成某种涉身分政治的议题，但又同时显得小心翼翼。

李安带来文化交融启示

赵婷本人对此则显得并不在意，或者她根本没有将这视为一个问题——“李安导演对我在东西方文化交融方面有启示作用，我希望能做到文化上的融合”，在赵婷携《骑士》返回中国参加贾樟柯主办的平遥国际电影节时，她在采访中这样说道。

访问中，赵婷从未掩饰李安、王家卫等华人导演在处理跨文化语境和题材的方法上为自己带来的启示，也不讳言将东西方演员和文化体验融会于个人电影作品是她一直以来的志向。 

但更为重要的是，回顾赵婷的3部长篇作品，从印第安人到马背骑士再到“当代游牧民”，她始终保持着对于少数族群的关心。

这些徘徊主流价值之外的群体，往往很难处理自己与当代社会生活之间的关系，导致自身产生游离漂浮的生活状态。如《骑士》中的主角布罗迪，因头部受伤而无法继续重返马背，只得选择在当地超市工作，以一种古怪而不适的姿态向现实投降。

篝火前布罗迪与骑手同伴们分享着坠马受伤的疼痛，肉体的折磨为他们带来的却是精神上的自由与欢愉，也成为了“边缘人”与世界对抗的唯一方式。

被社会化的个体，最终总要在跟随本性和遵从驯服二者之间被迫选择，如此朴素自然的“人本”情感，其所具有的普世性，是高于某一群体（如当代西部牛仔），也高于任何一种国族定义的。

不拘泥于华人标签

宋丹丹两年前对于赵婷凭《骑士》获奖时感叹，“一个中国女孩，在别人的强大领地上独自闯荡并且获得如此成就”，但从赵婷坚持拍摄独立电影的创作理念来看，她更高明之处，是不将自己拘泥于“华人”、“女性”等任何标签之中，也并不按照他人的期待，以所谓中国视角来重现诸如身分认同、文化冲突等关乎自身个体经验和文化母体的种种东方化叙事，而是大胆地直接以“拍电影”这件事作为东西方跨文化的体验，让她的电影转化成“作为少数族群的”华人对于美国其他少数族群冷静的关注，从而令她成熟、客观的作品最终成为中国人或华人观察世界、感知世界并融入世界的得体表达。

相比起前几代中国导演“用中国方法讲中国故事”的“走出去”路线，以赵婷为代表的具有中国文化背景并接受西方教育、具有跨文化经历的新一代创作者，应该会拥有更为宽广的舞台。

赵婷小档案：

1982年出生于中国北京，1997年赴英国攻读高中，后前往美国曼荷莲学院入读政治学系，硕士毕业于纽约大学电影学院。

2014年，长片处女作《哥哥教我唱的歌》入围圣丹斯电影节和康城电影节导演双周。

2017年自编自导的电影《骑士》获康城电影节导演双周艺术电影奖。

2020年她导演、编剧和剪辑的新片《无依之地》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

新闻来源：亚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