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梁东屏

泰国军权王权捆绑，88年来发生过12次军事政变。但由于现任泰王哇集拉隆功不得人心，围绕君主制的禁忌正在迅速消失，学生运动出现改革王室诉求，军方与王室关系可能出现裂痕。王后车队陷入示威人流中，似露出端倪。

泰国自1932年终结王权改为君主立宪以来，取得成功的军事政变多达12次，而军方元老普林（普林上将）幕后策划或有份参与的就占5次，其中包括2006年9月推翻他信政府的政变。那一场政变给泰国政治带来巨大冲击，至今仍余波未了。

最后一次则是2014年推翻他信幼妹英乐政府，由时任陆军总司令的现任首相巴育所领导的军事政变。

当年发生政变后，普林曾表示，泰国人应对政变“感到自豪”，因为那是“忠诚的显现”，也足证泰国军方与王室之间互相依存之深。

但这个关系现在已经出现裂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现任泰王哇集拉隆功不得人心，也才有这次学生运动竟然出现改革王室呼声的现象。

这位登基不久的泰王，被民间视为荒淫无度，名声不佳，在疫情肆虐期间躲到德国奢华纵欲，让人民看在眼里都深生不忿。反对泰王，也连带让泰国军方受到牵连。

泰王哇集拉隆功是于一个多星期前才从欧洲返国，泰国人民不但没有热烈欢迎久未露面的君主，反而报以近几个月以来最大型的示威。

10月14日，一辆载着泰国王后素提达的车队经过曼谷街头时，示威者还高举象徵3大诉求的三指手势以示抗议。

这件事有些诡异。因为示威群众所在处并非秘密，王家车队完全可以避过却还直闯。因此已有传言指出是泰国当局故意让王后履险，然后据之发布紧急命令。

总之，泰国向来有尊崇王室的传统，但现在围绕君主制的禁忌正在迅速消失。哇集拉隆功10月16日在国家电视台播出的一段预先录制评论中说，“泰国需要爱国、爱君主制的人民”，让人听起来，已经有点像是在求救了。

学生示威促王室改革

学生运动7月间起始之初并无改革王室的诉求，而是有挑战权威传统的法政大学学生在8月10日的一场集会中开出要求王室改革的“第一枪”，发出包括10点诉求的“王室改革”声明，强调王室应置于民主原则之下，当时震惊了整个泰国，媒体还错愕得“不知该如何报道”。

这个说法绝不夸张。因为在泰国，任何“冒犯君主罪”的内容都不会获报道，因为一旦报道，媒体就会触犯“冒犯君主罪”。有些外媒不理会，但印刷厂都主动让报纸“开天窗”，否则不仅报纸会触法，连印刷厂都会有事。

2015年12月25日，在泰国出版的美国《纽约时报》国际版原计划在国际新闻版刊登泰王爱犬遭讽刺的报道，结果在交印时，该篇文章被当地印刷厂删除，以致开天窗。

你没看错，当年连讽刺泰王爱犬也会触犯“冒犯君主罪”。然而现在，连泰王爱犬都不能冒犯的时代已过去，最主要的原因就出在哇集拉隆功自己。

泰国政治的保守结构由来已久又盘根错节，特别是军方跟王室长年以来互为表里，早已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

过去十多年以来的泰国政治动荡，都跟这个结构脱不了关系，具体则体现在2019年5月26日去世的泰王御前顾问暨枢密院主席普林和泰国九世王普密蓬的亲密关系上。

普林操盘政治20年

普林上将是隐身幕后但至少是过去20年来最重要的泰国政治操盘手。

他于1920年8月26日出生于泰国南部宋卡府，在家中8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六。18岁时考入泰国朱拉隆功王家军事学校，1941年毕业后正值第二次泰法战争时期，普林随即奔赴战场。1942年至1945年期间，他参加了二战太平洋战场的战事。

自1946年起，普林历任骑兵营长、骑兵中心学校教官、华富里军区司令、陆军第二军军长等职，1977年晋升上将军衔。此后，他先后出任上议院议员以及内政部副部长、陆军司令、国防部长等职，军中资历十分完整。

1980年时，普林出任泰国第16任首相长达8年。普林上将当时并非由民主选举产生，而是由当时的国会推举。

他卸任首相后进入枢密院，随后得到泰王普密蓬绝对信任升任枢密院主席，并在泰国政界和军中保持强大的影响力。

泰国枢密院在2011年出版了《普密蓬国王陛下与枢密院》一书，普林上将就在书中坦承效忠普密蓬长达40多年时间。他说：“我深感荣幸能够获得为国王工作的机会，自1969年4月14日在国王御卫队任职，并于1974年10月1日担任第二军区司令，而后被任命为首相再到如今，可以说是渐得陛下恩宠。”

普密蓬普林相互依存

普密蓬与普林上将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主要从后者担任首相后缔结，特别是普林上将担任首相期间，先后在1981年、1984年和1985年遭遇3次政变，他都保驾有功，本人甚至一度被扣押，普密蓬也出面要求发动军事政变的军官释放普林上将，君臣合力成功粉碎3次政变，从而在普林上将与王权之间建立起牢固的信任关系，这也是后来他被普密蓬国王委以重任的重要原因。

普林上将以军人身分出任首相，很自然地也成为泰国王权和军权之间的黏合剂，形成一个国王与将军的政治联盟，这个结合对泰国政局产生了极大影响力。

泰国那瑞宣大学东南亚问题专家钱伯斯就指出，普林协助建立起泰国现有的“君主化军队”。他说：“普林一再证明，他的精明和手段能阻止或促成政变来增强泰国王室的影响力。”

普密蓬深受爱戴

在泰国，泰王不仅仅是国王而已，他是全国百姓的“父亲”，所以泰国的父亲节与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就落在泰王普密蓬生日这天。

那么，泰王为何如此受爱戴呢？这件事，说到底不外是成功的造神运动加上严刑峻法。

当然，泰王本人也确实让泰国百姓有“仁民爱物”的感受。几乎所有的泰国老百姓提到泰王时，都可以对他全泰国走透透探视民间疾苦的事迹朗朗上口，普密蓬也赢得了“泰国最勤奋的人”的称号。

实际上，泰王所住的王宫就是个庞大的农、渔、牧实验场，泰王亲力亲为带领进行各种实验，然后再将实验成果转移给民间，这样的项目多达5000件。所以，泰国人对普密蓬的崇敬是出自真心。

哇集拉隆功淫乱

但新王哇集拉隆功却远不及其父王，在许多泰国人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只知个人享乐的纨绔子弟，他的生活不检点甚至淫乱的种种轶事，在泰国民间广为流传。

很多泰国百姓都看过当年哇集拉隆功和仅着丁字内裤的王储妃蒙西拉米在宫中为爱犬庆生的视频。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泰国今年初发生新冠疫情，哇集拉隆功居然带着后妃20余人前往德国，包下一个度假胜地的酒店避疫，一住将近10个月不归，引起许多泰国人议论。

德国媒体指出泰王将居住酒店装潢得像泰国宫殿，20名随行妃嫔被戏称为性战士，并被组成一名为“SAS”的军事组织，全拥有军衔，例如少校或上校等，方便泰王玩角色扮演。

泰王逐渐无足轻重

哇集拉隆功是学生运动出现改革王室诉求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他的不得民心，则成为他的最大危机。

这是因为他已经不像他的父亲一样有广大的泰国民众做后盾，因此在军方的眼中也逐渐变得无足轻重，在必要时将他做一定程度的牺牲，借以缓和示威群众所带来的压力，也不再是无法想像的事。

泰国街头运动沉寂了将近6年，如今风云再起。从今年7月开始，由学生及青年组织发起的示威抗议至今为止并无政党明显介入的迹象。

而在泰国当局上周毫无必要发布紧急命令并动用水炮车，驱散相对人数并不算多而且和平示威的群众之后，激起社会上普遍反感，已经连续多天不顾当局禁令，在曼谷市内多处进行同步集会、示威，泰国的其他府也举行了相应的支持性示威，给泰国当局带来极大压力。

这一轮的学生运动，很明显是对当前掌权的巴育政府极度不满，主要的原因在于巴育政府是靠着不公平的宪法上台执政，然后又不遗余力打压甚至解散甚获年轻人支持的“未来前进党”。

是以示威活动的两个主要诉求就是要求巴育下台以及重新修订宪法。

另外一个特别之处在于，示威活动首度公开挑战王权，要求改革王室。这在过去是完全无法想像的事，原因则出在现今的十世王哇集拉隆功确实不得民心。

巴育政府释出善意

目前，原先态度极为强硬的巴育政府显然也已发现先前策略错误，并且开始释出善意 透过发言人表示巴育关注正在蔓延的示威活动，也担忧别有居心者利用抗议活动煽动暴力，因此政府有意谈判，以寻求解决方法。

不过，由于发言人没明说政府要跟谁谈判，因此也可能只是泰国当局的一个缓兵之计而已。

除此之外，巴育政府也表示不排除让已休会的国会复会，来讨论当今泰国的政治情势，显然也有暂时转移焦点，把街头运动转进议会的意图。

已表明不会让步下台的巴育则指出，他支持国会议员的提议，即在国会中召开特别会议就如何化解当前的示威浪潮进行讨论，“我们只是要求人民不要走错步伐，破坏政府和人民的资产。政府的关键任务是维护君主制，我们只希望人民和平示威”。

这一波街头反政府示威运动已经持续至少3个月，并在过去一个星期中急遽升高。

泰国明星近日也罕见发声，声援民主运动者。韩国男团2PM泰裔成员Nichkhun就在所发表的推文中指出，“看到有人使用暴力，我实在是难以忍受，我不能袖手旁观。暴力从来不能解决问题。我希望大家都能保持安全……并好好照顾自己”。

刚当选泰国环球小姐的阿曼达则在Instagram上发布一张示威者单独对抗多名手持盾牌防暴警察的照片，并写道，“一图胜千言。你们的工作是保护人民，不是伤害人民”。

一位今年27岁的女性白领阶级也向外媒表示，她加入示威是因为看到警察用水炮对付年轻人，其中很多是中学生，她很震惊和愤怒，“这太过分了，我要用行动告诉他们，我们不能接受”。

或修宪缓解民怨

现在看来，除了要巴育下台的诉求暂时不可能获得回应之外，有关修宪以及改革王室这两方面，如果有必要的话，泰国当局似乎都有让步空间，特别是修宪的部分。

泰国玛希隆大学政治系副教授潘查达就指出，政府或许可尝试开启修宪程序，以缓解示威压力。

这是因为2017年所制订的宪法其实就是为泰国军方特别是巴育量身打造，目的就是要让巴育顺利蝉联首相之位，让当时的军政府能够摇身一变而为名义上的文人政府。换句话说，该部宪法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如果泰国政府面对的压力太大，略为加以修改以平息示威者的怨怒，也不失为泰国当局可以采行的顺手选项。

当时由军方主导修订的宪法，造成小党林立，不利反对党整合，反而有利于军方背景的小党取得国会席次，加上250席参议员全数由军方指定，等于铁票部队，而且可与500名票选出的众议员一同票选首相，因此在军人政党“公民力量党”合纵连横之下，最后仍由根本无须参选的巴育再次出任首相。

问题是，军方透过选举给予自己合法性后，还不断打压异己，无所不用其极铲除代表年轻世代的“未来前进党”。由军方掌控的宪法法庭以该党党魁塔纳通违法贷款予自家政党为由解散该党，并剥夺该党部分众议员当选资格。

尤有甚者，宪法法庭还裁决包括塔纳通及其他干部等16人10年内不得成立新政党、不能参与政党，并褫夺公权。该事件当时就已引爆年轻人的怒火而于今年2月发动第一波学运，但后来因为冠病疫情而转为线上抗争。

直至今年下半年，流亡柬埔寨的异议人士万查勒离奇失踪，红牛能量饮品创办人的孙子沃拉育8年前涉嫌撞死警察、最终被撤销刑事起诉，再加上政府无力扭转颓靡经济等各种导火线，都让青年认为只有彻底翻转保守结构，泰国才有新的可能。

新闻来源：亚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