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世界与我为敌》上篇   

报道、摄影|黎添华（槟城热心人士情义赞助）

元宵节那晚，83岁的安妮在台上赢尽了喝彩与掌声，但下台后她却遭受凌辱，而羞辱她的还是当晚的贵宾。这名拥有“尊贵的”（Yang Berhormat）头衔的开幕嘉宾，在安妮下台与他握手时，向一旁的主办单位说：下回找年轻美女吧，每次都是这些老家伙，看腻了，也不美。

这样的羞辱，安妮至今不忘，却也不断以行动证明乐龄也能活得精彩。遗憾的是，类似事情不断发生，甚至在我们不察觉的日常里，将许多的乐龄人士给击垮，而你我竟还是共犯......

●歧视毁了83岁老娘惹的影视梦

安妮原名林立吉，相信是槟城最活跃的娘惹表演者，无论影视作品的拍摄、广告硬照，抑或舞台演出，只要有邀约，她连价格也不问就立即答应，只因她热爱表演。

1999年，安妮以临时演员身分参与了好莱坞电影《安娜与国王》的拍摄后，发现自己的舞台还能更大，自此她接连参与多部电影或广告拍摄，同时也积极参与舞台演出。

“我很喜欢拍摄，喜欢表演，可以认识很多人，也能知道电影怎么拍。”

遭前议员揶揄“老”

多年来，只要能发挥她的表演欲，安妮几乎从不拒绝。尽管如此，她心中的那团火却不断地被社会的歧视及现实的残酷给浇熄，当中包括我们选出来的人民代议士。

当时该议员看到安妮的演出后，便对主办单申诉为何年年都看到安妮，然后表示只有年轻貌美的娘惹少女才会吸引观众，同时为槟城旅业带来活力与卖点，因此希望未来能见到更多美女参与，而不是年老色衰的“老家伙”。

虽然时过境迁，但安妮仍然记得当时的情节，甚至数度向记者直言“他不是好人”。惟，当记者询问该前议员身分时，她却基于厚道而希望记者勿将这位党选失利的前议员点出来。

认知局限权利

以貌取人的领袖固然可耻，但社会对“老”的认知也局限了安妮追梦的权利。首先，安妮没有交通，因而错失了许多通告；二来，制作组担心83岁的她背不了台词，或应付不了长时间拍摄，所以都不敢找她。

再来，由于乐龄人士属于高危群体，风险责任较大，就算制作组需要一个乐龄角色，安妮往往都会第一个被排除在外。

就这样，因为“老”，以及“老”所可能承受的风险和局限，安妮一次次被拒于门外。也因为社会对“老”的既定印象，使我们忽略了乐龄朋友也有追求梦想的渴望。

询及社会对乐龄朋友的过分关心是否阻碍了他们，安妮没有回答，反倒一再托付本报，若是知道哪有演出机会一定要通知她，甚至可以的话在交通上协助她到场参与，即便记者已经走到门外了，她仍站在门边重复嘱咐。望着她的眼神，她仿佛就是那种宁愿倒在舞台上，也不愿活在家的人。

●●资本灭了86岁选手的冠军梦

安妮的年岁渐长看似剥夺了她筑梦的权利，但，她可能不晓得这背后还有更复杂的计算与操作。这点，86岁的伍潮胜可以证明。

伍潮胜是全球少见的世界级乐龄举重选手，尽管已86岁了，但他仍能举起千斤重，更先后于2011年、2012、2013、2015、2016 以及2017年，赢得世界乐龄冠军（70岁以上）。

对这名退伍军人而言，举重不只是兴趣，更承载着为国争光的使命，因此哪怕体力大不如前，或家人反对，他始终希望能继续代表我国出赛。如今，他依然坚持每天锻炼，就是为了装备好自己以便随时应付赛事。

不过，伍潮胜这一路走得不易。多年来，他经常面对经费不足的尴尬，出国参赛的机票、住宿和膳食都需要自费。这还不包括他长时间的保健、训练、体检，以及参赛时的衣服鞋子。

据了解，州政府、马来西亚华裔退伍军人协会，以及一些闻商等曾资助伍潮胜，不过始终不足应付开销。

出赛自己报名

此外，有时伍潮胜要代表我国出赛也得自己报名，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单位能承担他的出国责任了。

其实打从体坛成为商业谋利的主要市场后，体育就不再单纯，其中厂商对赛会的赞助，以及对健儿的资源投放，都旨在能从广大观众身上获得回馈。明乎此，谁的消费能力高，谁就是主要的对象群，而乐龄健儿就是因为没有粉丝号召，甚至连仅存的粉丝群也属于消费能力不高的一群，因而鲜少获得资助。

再来，从培训、挑选、到出征，甚至是运动员的食物、赛服球鞋、营养补给，乃至精密电脑技术协助重训，全都费用高昂，因此国际赛事的排行榜向来是国与国之间的另一经济较劲场，任何政府是不可能将费用花在他们认为不会带来任何赢面，或经济潜能的选手与项目上。

其实，6度世界冠军的伍潮胜一直渴望自己能再赢一面金牌，因为拥有7个孙子的他希望能为每个孙子赢一面金牌回来。惟，他不晓得阻碍他成为世界冠军的，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年龄，而是资本主义社会下的一种人为伤害，尤其是这背后存在着商业运作和盈利计算。

资本主义的偏见

更甚的是，当越来越多的美容产品都提倡抗老；当我们不仅要“驻颜” “冻龄”，如今还提倡“逆龄”之际，显然的，在我们未察觉中，资本主义社会早就基于利益考量而直接否定了“老”的存在，甚至在资本市场的操作中，加剧社会对“老”的偏见。

我们甚至霸道得不允许自己儿时的偶像比自己更快老去，所以84岁的谢贤摘下墨镜后的老态，率先被媒体放大、遭粉丝唾弃。

●●●工业化扭曲了价值观

资本运作边缘化了乐龄朋友，但是，工业化时代更是导致乐龄逐渐失去社会应有地位的关键。

理科大学社会学高级讲师蔡汉锟博士就指出，工业化一般出现3种普遍性，即：
1——人力与工作结构的转变；
2——工作细分，且规模涵盖性变大；
3——社会出现共识。

他解释，当农业化进入工业化时代后，劳力的工作分配就会开始转变，其中，工作性质不同外，还会开始细分，其规模和涵盖性也不断变大。而后，更会因为需要与各方进行生意往来，而促成一套社会共识。就这样，一套社会集体行为与价值观就这样形成起来。
“即便我们的生活环境与就业模式与工业化无关，但价值观和集体行为已经不自觉地被促成。”

体力难达标即淘汰

再来，由于工业化讲究的是高效率，在进入第二轮工业革命后更是追求“多产”、“速度”，因此一旦体力不达标的话，就很容易被淘汰。不仅如此，工业化讲究工作细分，负责有关工序的人力不仅需要高技术、高知识，更要在有关工序上拥有高效率表现。明乎此，一般体力、速度，以及知识技术无法追得上时代变迁的乐龄人士，会随着年龄而被淘汰。

反观在农业化社会下，由于工作可人人兼任，且无需高技术，因此即便体力渐弱，速度渐慢，但是乐龄人士仍能分担其他工作，不至于被嫌弃。

这也是为何在工业化时代，乐龄人士最先在职场上被唾弃，甚至在工业化促成所谓“集体价值”的共识下，合理化社会剥削乐龄权益的行为，将“老了就应被淘汰”的价值观视为理所当然，却不知道这是工业化的一种扭曲。

●●●●世俗谋杀了爱情的憧憬

社会对“老”的认知，不仅剥夺了他们追逐梦想的机会；资本市场的操作更是偷走了他们继续工作与实践兴趣的空间，更无奈的是，乐龄朋友连对自己幸福的幻想权利也没有。

本报在着手今次专题时，一名原先接受访问的66岁单身影星谈及了自己仍渴望被爱，并对婚姻仍充满期待。然而，最终基于家庭顾虑，因而不希望其名字及访谈细节见报。

渴望却不敢想

另外，本报通过网络寻访中找到2位仍憧憬爱情的60岁以上受访者，但全都表明想匿名分享，只因他们怕被社会冠上“为老不尊”的标签。

“谁不希望有人陪伴？谁不希望有人疼爱？找不找到是一回事，但是现在我们说出来大家怎么看我们？我们要的只是一个伴而已，现在不仅不能讲，连想也不敢想。”其中一名70岁的黄姓受访者指出。

当本报以好莱坞影星及本地闻商高龄娶本地女歌手为例时，黄女士无奈坦言：“他们是明星，是洋人啊，再不然就是有钱人。我们哪里一样？”

但，是否只要是洋人，或家境富裕，就能渴望爱情？为何60岁以上的富人就有追求婚姻的机会，而家境一般的乐龄人士就连幻想也不能？为何洋人60岁后再婚是勇敢追求，但亚洲人却别嘲笑，或成了买万字的灵感来源或笑柄？

顾及孩子处境

与丈夫离婚快15年的陈姓受访者也表示，即便63岁的她还渴望爱情，却也得顾及孩子们的处境，因此只能将自己余生幸福寄托在儿孙那，至于对爱情的憧憬就只好深埋在心里，甚至想也不敢想。

“不管任何年纪，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爱，有一个伴到老。我也很想要（伴侣）啊，但我知道我不可以了。”

其实，她和黄姓受访者不仅匿名接受访问，甚至也不愿与记者面对面谈及自己的情感部分，反之是通过第三方传话或电话访问进行。

显然的，乐龄人士在面对自己情爱上的部分始终难以启齿，然而，曾经何时人类的情感居然会因为年龄而被限制，甚至连幻想的勇气也被压抑，这似乎不应该是文明社会的进步表征，但我们却成了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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