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南洋文艺】望乡

摘下的灯笼

在红烛的灰烬间



化作一株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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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途秋恨战事前 从孤魂审视和平的可贵

报道|黎添华   图片|黎添华/刘纪立提供

对许多沙巴原住民来说,矗立在亚庇日本人墓园里的,是热带雨林中最坚硬不朽的木香灰莉木(TEMBUSU)。但,他们恐怕不晓得,在几乎遮盖整片墓园的树荫下,深埋着一段段不语的遗言。要不是亲自跑一趟,可能没人晓得沉睡在百年老树下的亡灵,早在一战前便长埋于此,像一程未竟的行脚,戛然停止。在各地爆发战事纠纷之际,且随本报走一趟墓园,聆听一场客途秋恨的百年遗言,或许,你也能从中听到些什么…… 

不说不知,原来全马共有14个日本人墓园,是全球最多日籍墓园的国家之一,其中沙巴就占了4个。这是可以理解的,早在14世纪开始,日本人就开始往海外聚居,这当中包括开拓移民、商人、船员,劳力以及从事娼业的“南洋姐”,而靠近日本的沙巴是繁荣港口之一,自然成了最多日本人的聚集地。

有说,当年日本极度贫瘠,在人人吃不饱的年代,输送人口能减轻国内粮食短缺的压力。也有指,离乡背井的劳力能为国家带来更多的金援,以增强国力与拓展军事规模。无论哪个版本最正确,可以肯定的是,百年前,红花国度的鸦片、娼业、以及人口贩卖都是“合法”的经济活动。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因为南来的苦力需要鸦片振奋精神来劳作,病患则需要止痛,而娼业则能解决南来单身男子的需求。

本报在槟城图书馆中就发现,早在19世纪,甚至更早之前,各国女性就开始南下卖身,哪怕过后娼业被认为伤风败俗,但英殖民政府从来都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据记者所见,亚庇的墓碑志期为明治43年,即1910年,古晋的推测建于1900年,而槟城的更早,推测立于1887年。显然的,埋葬在此的日本人不只是日军,更多的是一战前便已在这片土地讨生活的日本百姓。客死异乡前,他们曾与本地人和平共处,而无法魂归故里的亡灵,也一定曾以血泪灌溉过这里迎风摇曳的红花。

被迫1天接数十客

和能“光荣回国”的男性不同,南来的日籍女性可谓命运多舛,因为她们多是以“卖猪仔”的方式被骗到南洋卖淫的。

当时,她们以为南下劳作便能改善家境,殊不知却是成为泄欲工具,任由不同国家的男人糟蹋自己的身体。据悉,她们年纪最小的仅14,15岁,一些甚至毫无性概念,却得惨遭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性蹂躏,高峰时一天接客数十人。

尤为一提的是,基于没有正确性知识,加上医学不发达,不少年纪轻轻的女孩最终染病离世。幸运的话,当年在家人目送下身穿的新衣裳或许还能入殓陪葬,但更多的,相信还是对命运的控诉。

尊严打击坎坷一生

死,或许还不是最悲凉的,因为“南洋姐”的坎坷其实来自于尊严上的打击。随着社会对淫业萌起负面看法,家人开始拒绝承认过去的接济,结果钱是送了回国,但自己也无法重返家园。

本报曾在文史工作者梁超明的带领下实地考察槟城日本人墓园,其中,这推测建立于1887年(明治20年代)的墓园被指长眠着许多“南洋姐”。在未重新规划前,这些墓碑全望向日本的方向,因为即便回不了祖国,亡魂也希望遥望家乡来,得以慰藉。

不过,如此凄美悲壮的画面却没有在沙巴出现。根据史学家们的看法,由于日本向来极度重视国家荣辱,因此自觉污秽的“南洋姐”无脸面对家园,所以墓碑悉数背向日本。以亚庇墓园为例,这些超过110年的墓碑尽管望向某个不知名的方向,但背面全是日本。

然而,也有人认为,这些刻着“无名日本人之门墓”的亡魂,有感祖国欺骗了她们,所以宁可背向家园,老死不相往来。这也是为何,“南洋姐”的存在始终是日本历史上的一段真空。

妓院遗址保留至今

据悉,曾有“南洋姐”满怀期待地回返家园,然而社会的排挤,甚至家人的排斥,却狠狠地击垮她们的生存意志,最终郁郁而终。

已经没人能为这说法实锤,但本报在沙巴实地以谷歌地图方式反复勘察后却湿了眼睛。因为日本,确实在这些亡魂的背面。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山打根。虽然当地的墓碑不多,但却因为电影《望乡》而成为众多墓园中最广为人知的。电影描述了“南洋姐”一生在山打根卖淫悲剧,也反映了百姓在大时代下的无奈与无辜,其中,一些当年妓院的遗址都保留至今。惟,如今已兴建其他建筑。

或许,恒古不变的是,这群百年来都无法魂归故里的亡灵,一直都在孤独落寞地演绎着一场时代悲剧,无声地告诉我们:回不去的远方叫“家乡”。

长辈们的误解 晚辈们来化解

本报在各地收集资料时,多次尝试与当地人了解墓园的点滴,但几乎所有人都将墓园与二战相连起来,当中不乏年近80岁的长辈。

许伟康:教育自己的下一代

39岁的许伟康对亚庇墓园并不陌生,但作为当地人的他却是在近期才发现墓园与二战无关。他认为,从日本人远渡重洋来看,足以显示当年我国确实是世界繁华港口;而为了生活而离乡背井的人,也反映出那个年代的不易。

“他们坐船很久才抵达,有的甚至中途就死了,而成功着地的甚至再也回不去了。”

他表示,大时代下百姓都是最无奈的,因此不应该歧视离开家园打拼的异乡人。他甚至坦言,往后会教育自己的下一代,让大家从此对这段历史有正确的认知,至少在审视各别历史事件上,不应该以二元对立的方式来进行标签,或以刻板印象去诠释、或表态。

询及二战日军的侵袭,他坦言,日军的占领是必须牢记的,尤其这是历史给予人类的一次教训,但我们不一定就得记恨,更重要的是,不让悲剧重演才是后人更该铭记的。

“我们必须得理性看待,并不是所有日本人支持战争。在此之前,日本人也为沙巴留下了许多技术及做出不小的经济贡献。”

曾挺力:非所有日本人支持战争

来自山打根的曾挺力(30岁)是少数了解“南洋姐”的人。多年前,懂得日语的他曾随团协助日籍导演勘察全马日本人墓园。他透露,小时确实因为长辈对二战的描述而讨厌日本人,但是,在了解了日本墓园的故事后,自己也重新审视了日本人在“战前与战后”与大马的关系。

曾在日本留学的曾挺力也曾遇到一日籍婆婆,在得知他来自大马后,因丈夫在二战有份侵略马来亚而垂泪致歉。

“当时,我很震撼。婆婆让我意识到,我可以不喜欢日军的暴行,但原来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支持战争,很多百姓其实也是受害者。”

不仅如此,他也曾在招待日籍朋友造访二战的“死亡之旅”后,其友人也不断就上一代的过错而向他鞠躬致歉。显然的,不是所有日本人都不愿承认历史错误,更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支持战争。

曾挺力的祖父小时曾经历过二战,但经商时还会邀请日本朋友到家小聚,原因无他,因为祖父知道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是残暴的,而战事下的生命更是无辜的。他也表示,自己曾从日本朋友那发现,当初参与二战的日军不少才17岁左右,他们甚至不了解怎么一回事便参与这场身不由己的战事中,并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存法则中厮杀求存。

日本人墓园的反思

较早前,许伟康也提及,战事下没有人是赢家,我们可以谴责,但不该迁怒于无辜的百姓,甚至反感至今。

许伟康与曾挺力虽然不相识,但,两人却默契地反映出部分国人在看待事物上的客观与理性,尤其两人实事求是,凡事不混为一谈的态度,对战事频频发生的今天来说是重要的。因为你可以各站立场,但请尊重生命;你可以各有支持,但请怜悯苍生。

若你不认同一场俄乌战事就该讨厌所有俄罗斯人的话,那么我们怎能因为某些政客的行为而仇视美国?若我们不喜欢被标签为“住树上的人”的话,那为何我们又允许自己以刻板印象来标签中国人,甚至以国内某些个别案例来嘲讽其他友族?日本人墓园让我们反思。

结语:盼亡灵安息

许多人不晓得,木香灰莉木具有顽强生命力。起初的10年里,它树身矮小,生长缓慢,却又优雅温柔。然,20年后便会突发猛长成巍峨大树,而一开始盛开乳白色的花蕾,也会随着树龄增长逐渐转黄。这,仿佛呼应着“南洋姐”的遭遇,在生命的不堪中一夜长大,却又脆弱中坚强,即便当初的花蕾已不再纯白,但仍努力地在自己悲催的生命中释放色彩。

看回日本人墓园,或许我们能从中反思自己诠释大时代的方式,同时也重新审视自己是如何看待生命的。尤其是在硝烟四起的今天。

记得离开沙巴前,当地原住民朋友指出,木香灰莉木能活上至少200年,但看着随风飘落的树叶,本报采访队却盼树下亡灵能安息,哪怕你我婆娑泪眼中已看不见逝者,但愿风能将一句句哀乐荣辱俱泯的遗言吹向各个角落,好让我们能在人间烟火中听见……

注:

* 本地日本人墓园目前由各地日本人协会管理。

* 当地日本人、日企业,或官方代表每年会进行公祭。

*一些地区的日本人学校也会带学生扫墓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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