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黄宇翔、伍康弘

越南统一以来南派北派之争背后是不同的价值观与文化差异，两种不同的势力碰撞，改变了越南发展轨迹。北派的党总书记阮富仲、总理范明正主力反贪腐、整党；中部出身的南派国家主席阮春福、国会主席王廷惠向来主管经济。

南派对于共产主义有更“弹性”的想法，北派则较注重“意识形态”和纪律，两派竞争，但对外皆是团结一致的民族主义者。

今年是越南统一的45周年。1975年美军败退，南越政府崩解，翌年河内宣布南北结合，全国统一，结束二战后南北分治的局面，成立“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

但建国以来的南派北派之争，实是不同的政治理念与文化差异，两种不同的势力碰撞，改变了越南发展的轨迹。

“北派”的党总书记阮富仲、总理范明正主力反贪腐、整党；中部出身的“南派”国家主席阮春福、国会主席王廷惠则向来主管经济，两派有所分工，也有所竞争，但对外则是一致的民族主义者。

“南派”对于共产主义有更“弹性”的想法，“北派”则较注重“意识形态”和纪律。

统一是独立延长线

现代的南派北派之争远可以追溯到越南王朝历史，近则可以由越南战争里北方“越南劳动党”与南方“越南南方解放阵线”说起，有如中国的“八路军”、“新四军”分野，共塑越南政局的面貌。

今年是越南独特的年份，逢五逢十的周年纪念许多，饶富趣味的是“越南统一45周年”，现在越南国号是“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当今越南正式建国是1976的7月2日，但统一纪念日则在4月30日，纪念1975年当日解放西贡。

事实上，由解放西贡到正式建立新国家，还经历了长达一年的谈判，北方胡志明领导的越南北方、南方的越南南方解放阵线协议谈判，在下一年才正式建国。

为何会有这一年的间隔，台湾暨南大学前教授梁锦文认为这涉及到越南人对独立、统一的理解：“越南的国庆是9月2日，胡志明在河内的巴亭广场宣布越南正式脱离被殖民的状态，正式‘独立’。”

而解放西贡、实际完成统一则只是“独立”的延长线：“对越南共产主义者或今天越南的主流意识形态而言，‘攻入西贡’、‘统一’等只是整个越南‘独立’的未完成步骤，是属于独立的一部分。”

越南把“解放南方统一日”定在解放西贡的7月2日，也是更加强调统一是由北而南进行，越南劳动党领导军队攻入西贡，把美国及其控制的南越政权赶走。

“四驾马车”派系平衡

越南是苏维埃式的“以党领政”国家，越南高层政体被称为“四驾马车”，借鉴苏联的“三驾马车”（Troika），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也出现过“三驾马车”，分别则是中国的“国家主席”在“三驾马车”是荣誉性质，握有实权的是军委主席、总书记和总理，在越南则国家主席也具有实权，与总书记、总理、国会主席构成“四驾马车”。

越南前外交官、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越南研究项目高级研究员黎鸿协说：“由于越战带来的南北分裂和历史记忆，国家团结被视为重要一环。越南共产党希望确保领导人的选择能保持地域平衡，维系民族团结，防止植根于历史记忆的地方主义情绪危害政党政治。”

阮富仲续掌最高权力

因此越南会尽量让“四驾马车”出现派系平衡：“多年来，不成文的规定让3个地区都能在包括党总书记、总统、总理和国会议长的4个国家最高领导职位中有一个代表。”

以现今的最高权力来看，“四驾马车”中，北方出身的阮富仲继续掌握最高权力，卸下由猝死的陈大光接过的“国家主席”位置，继续担任党总书记，国家主席则交给中部出身、受南方大佬阮晋勇提拔的阮春福，主管经济的总理之位则由北方出身、但属于陈大光老部下的范明正，陈大光是阮晋勇的亲信，但与范明正则隔了两重，相对没那么亲切，国会主席则是中部亲信、阮晋勇的旧部王廷惠，大体上北、中、南都有代表在其中，达到了一定势力平衡。

梁锦文则认为“‘四头马车’而言，北派的阮富仲与范明正出任总书记与总理，而南派的阮春福与王廷惠分别出任国家主席与国会主席，南北两派平分秋色”。

政治局18个人当中，安全部门代表比例一向较高，黎鸿协说：“因为南方十分重要，贡献越南四分一GDP。从第十三届代表大会后的任命可见，越共选择多名来自南方的代表担任高级国家和政府职位以作平衡，如武文赏（Vo Van Thuong）担任秘书处常务委员，黎明慨（Le Minh Khai）担任副总理和陈青敏（Tran Thanh Man）任国会副主席。”

谁是阮富仲接班人？

现时越南最有权力的莫过于总书记阮富仲，通过反贪腐，和中国的习近平一样累积的政治声望，阮富仲更打破政治惯例，连任了3届以及打破不成文的年龄限制，被视为自胡志明以后最强势的领导人，现时中外形势风雨如晦，越南则保持了稳定的局面，梁锦文认为：“美国拜登的对华政策，以及习近平是否会在2022年成功的连任，都是越南目前领导层必须要谨慎应付的问题。所以他们两人大概会在这些因素尘埃落定时，才会退任。”

但黎鸿协也说，“（阮富仲）年纪渐大（现时76岁），两年前曾经中风，而且超过了两个任期的限制，合法性也开始受到挑战”，更不妙的是“阮富仲支持的继任人陈国旺在年初的代表大会中未能获得足够票数上任……他缺乏权威，没有足够的支持”。

陈国旺在丁世兄重病后，接过中央党书记处常务书记，是政治局委员，但在越共十三大未有更上层楼，跻身“四驾马车”，甚至也不是政治局委员，由南方的武文赏接任，未来很有机会跻身“四驾马车”。

阮富仲是当今越南罕有熟知党理论，并化用为现实政策的人物，阮富仲自入党以来，一直担任思想阵线、文宣的工作，从1967年到1996年一直担任《共产》杂志编辑干部，最终担任总编辑，直到1997年12月跻身为政治局委员，负责思想、文化及科技工作。

越共承传党魂乏人

阮富仲一再连任，侧面反映越共承传党魂乏人，要年届76岁、十四大卸任时已届80的阮富仲举起红色旗帜，继续贯彻整党、反贪的任务。

黎鸿协也说：“他的地位依然稳固，目前仍是越南政坛最有权力的人物……反腐是阮富仲权威的源泉，对他来说，腐败是对党的重大威胁，要尽最大努力清理和守护党，建立了廉洁的形象。”

在阮富仲任内，最大的反贪成就是通过“越南国家油气集团贪腐案”把政治局委员、胡志明市委书记丁罗升拉下马，判处13年有期徒刑，在越共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案例。

外交一致内政分歧

南方与北方尽管有着发展经济、整党反贪的分工，以至在党内政策有分野，但整体上仍然和衷共济，而且在外交政策上大体上保持一致的态度。

民主化比中国更前

越南共产党保留着共产党的名号，但早已放弃“世界革命”、“进入共产主义天堂”的梦想，甚至在民主化进程比中国走得更前，在外交上也保持务实态度，黎鸿协认为共产党的合法性来自3方面：“第一，在解放和统一国家方面的历史作用，这就是他们纪念胜利日等历史事件的原因。第二，最重要的是经济表现。越南共产党通过提供经济增长，让每个人的收入和工作都变得更好等社会经济发展来主张其合法性，证明他们对国家做出的贡献。因为如果人们对自己的工作和收入感到满意，就不会关心谁掌权或挑战党的统治。第三是民族主义，尤其是捍卫越南的国家利益、主权和领土，尤其是在南中国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需要在南海问题上保持强硬立场。”

不论北、中、南部出身的党员，大体上都是民族主义者，为越南的国族利益而奋斗，内政分歧不影响外交决策上维护民族利益的底线。

中国社科院亚太所国际问题专家杨丹志认为：“越南所谓北方派更强调意识形态，更传统，多出自文宣系统。风格偏稳健。近年来也是越南反腐的重要推手。越南南方派更务实，更开放。特别是重视面向欧美日等发达国家开放，更善于抓经济问题。但在对外关系方面，越共高层都是坚定的民族主义者，都主张多边化、多样化的外交路线，不存在北方派和南方派的明显分野。”

杨丹志也提醒道：“不能简单认定北方派亲中、南方派亲美。”

北中南的历史渊源

历史上越南可以分为北方以京族为主、中部以占婆族为主以及南方以吉蔑族为主的3个国家，也就是越南的“三国时代”，1697年京族灭了占婆；后于1813年并吞了原由吉蔑族控制的南部，近、现代的越南版图才因此底定，行政管理上“阮氏王朝”也素来有北圻、中圻与南圻的概念，法国殖民时期则改之为东京、安南与交趾支那，可见北、中、南的划分方法由来已久。

北方人占多数

现代越南政治的北派、南派起源可以从越南战争期间说起，越南劳动党占据北方，是为“北越政权”，自然是北方人占了多数，但在1960年代越共派遣北方干部，支援南方进行革命，也就是“中央南方局”，与当地反吴廷琰政权的“南方民族解放阵线”相互配合，但不尽相同，梁锦文也说：“（中央南方局）的阮文灵、阮明哲、张晋创等，他们与其下属等，才是今天越南政治上所谓的‘南派’。”统一后，两批成员除少数逃到海外，大多都成为新政府成员，也就是“南派”的源流，两批人的历史经验有别，领导风格也有差异，黎鸿协就说：“大多数人认为北方人比较强硬和保守；而南方在南越政权下享受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经济，因此较开放。现实上，这是因人而异，很难说。”

曾参与南方民族解放阵线、及后担任南越共和国临时革命政府司法部长的张如磉，后来因对北越政权失望，经印尼难民营逃往巴黎，罕有披露统一前，南方民族解放阵线与北方越南劳动党秘辛的一手材料。

张如磉在其回忆录《与河内分道扬镳：一个越南官员的回忆录》（A Vietcong Memoir），回忆南方民族解放阵线的成立，就提到：“我们大多数人不是劳动党党员，许多人几乎没有想到自己的政治色彩，甚至没有想到什么意识形态的东西，我们在抵抗老战士的盟友，多数也是民族主义者，而不是具有政治色彩的人物。”

而当时选择阮友寿（后在1980至1981年担任代理国家主席）作为主席也是因为“他是个律师，曾和陈金冠同任和平运动组织主席，该组织由西贡的知识分子组成，具有模糊的左翼倾向”。

南方民族解放阵线当中，到底有多少是劳动党向南派遣的人？这个问题不好解答，但基于当时“统一战线”的考虑，肯定相当部分解放阵线成员并非劳动党党员，张如磉则认为只有“陈宝剑、黄晋发、阮文孝以及雍玉奇是有政治倾向（加入了劳动党）”，事实上，南方临时革命政府国防部长陈文查本人就是北越人民军的副参谋长。

南方阵线更具弹性

南方民族解放阵线的意识形态也较劳动党更具有弹性。从黄晋发、阮文寿和陈宝剑3人在1959年起草的总协议就可见一二，当中包括了“四、保卫和维护越南公民的权力，包括享有民主自由的权利以及尊重私有财产权；五、实行耕者有其田政策……八、建立一个多元民族政府，对外执行不结盟和中立政策”，纲领包括了保护私有产权，具有相当的资本主义色彩，甚至不主张一边倒亲苏、亲美，至少和北越劳动党政府的共产主义理想还是具有差异的。

南方干部大量进入中央政府，并掌握权力是在1976年正式统一开始计算，根据学者梁锦文的统计，1960年代的三大政治局委员只有黎笋、范雄与黎德寿3人是有南方背景，其余77%都是北派人士，统一后，“中央南方局”、“南方民族解放阵线”成员加入新政府，政治局委员当中41%已是南派人马。

南派大佬阮晋勇
提拔北派平衡“四驾马车”

直到1982年五大时，北派主导的“斯大林模式”引发经济萧条，国家又深陷中越战争泥沼，南派渐渐掌握经济规划权力，黎笋、范雄、黎德寿等南派人士都成为政治局委员或候补委员，南派在政治局当中已然过半，达53%，及后1986年越南决定进行“革新开放”，经济需要得到发展，但党内意识形态争论不绝，南派、北派势力相互消长，时至今日大体上保持平衡。

越南政府里被视为“亲美”、奉行较激进市场化的改革的，就数前总理阮晋勇，甚至女婿阮宝黄是美国籍，更是原南越阮文绍政权内阁副部长、在1975年出逃美国的阮邦之子。

阮晋勇涉贪受质疑

阮晋勇2001年就在政治局委员中排名第5位，他在2006年至2016年之间担任总理，带领越南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与欧盟、韩国签定自由贸易协定，更加入先由美国主导、后由日本接力的《跨太平洋伙伴全面进展协定》（CPTPP），期间越南人均GDP增加3倍，被视为越南改革的经济干将，但他同时也因为家庭、涉嫌贪腐受到质疑，女儿阮清凤是越南财金名人，执掌着投资基金公司“越南资本管理”和证券公司“越南资本证券”。

2012年十一大阮晋勇就因为经济与金融问题受不点名批评，虽然最终没有受到处分，但也卸任政府总理。

阮晋勇在2016年的十二大退休，谋求成为最高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希望幻灭，但他的派系仍然势力强大，直接的利益交换结果是长子阮清谊子承父业，在2016年以39岁之龄当选越南坚江省省委书记兼中央委员，更是最年轻的中委会成员，次子阮明哲则是平定省执委，是55省委级干部最年轻的一位。

2016年的十二大里，四驾马车中除了国家主席阮富仲，也全是阮晋勇一手提拔的人马，但在2018年国家主席陈大光猝逝，阮富仲兼任国家主席，直到十三大，重回“四驾马车体制”，阮富仲则提拔了“北派”公安部出身的范明正任总理，主管经济，让“四驾马车”达致两派平衡。

今年是越南饶富意义的一年，除了统一的45周年，更是“革新开放”35周年以及中越关系正常化的30周年。南派、北派之别影响了越南的政局，也揭示了反贪腐、发展经济是社会主义国家现代化必不可缺的两大基石，惟有同时兼顾，才能令越南共产党具有稳定的合法性来源，达致长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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