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黄栋星

菲律宾总统杜特蒂今年6月30日进入任期的最后一年，当前民望最高的下届总统候选人是他的女儿萨拉·杜特蒂，而民望排第二的则是前总统马可斯的儿子小马可斯。

这是一场“朝代”延续？让民粹的势力轮回，还是在历经政治沧桑之后，菲律宾的政治势力可以探索新的发展路径，记取惨痛的历史教训，重视善治，提升经济，摆脱“失败国家”的魔咒？

当前菲律宾正陷入政治经济窘迫的时刻。由于冠病疫情，占全国1亿多人口十分之一、分布全球近1000万的菲佣，很多都面对失业之苦。如今共有60万的海外劳工已经回到菲律宾，让社会面对更多的经济压力与动荡。

去年疫情爆发后，杜特蒂于3月16日将首都大马尼拉区和邻近4省“封城”，实行全球最长的封城措施，一年后菲律宾的确诊病例由去年的3宗激增至近百万宗（直到4月24日，累计冠病病例总数为98万9380宗，死亡1万6674人。目前已探测到英国、南非、巴西变种，以及在菲律宾首先发现但未被分类的变种变异病毒有685例）。

变种病毒肆虐，单日死亡率超过500例，医疗系统全面崩溃。今年3月下旬以来每天确诊病例超过一万宗，人们暴露在遭受病毒攻击的空前危机。菲政府预测6、7月再有一波更严重的疫情来袭。

国库空虚无力救贫民

抗疫成绩关系着杜特蒂及其继承人的命运，而接种疫苗又关乎抗疫的成败。菲律宾至少要有3000万人接种才能勉强“群体免疫”（政府目标是7000万人接种），目前只有130万人接种，疫苗姗姗来迟重创菲律宾的经济。

由于国库空虚，杜特蒂政权几乎已无能力再救济贫民。最近，全菲各地纷纷出现“社区食物储库”（即有善心的菲人自动捐献蔬菜水果、白米和食物），各地人满为患，没有遵守卫生规程。4月22日女演员洛辛(Angel Locson)开办社区食物储库活动，3000多人参加，一名67岁的长者在凌晨两点便到达场地开始排队，过后心脏病发死亡。

评论家指“社区食物储库”为民间对政府抗疫不力、无法照顾百姓最基本食品需求所发动的运动。有地方政府担心受共产党渗透，星火燎原，对政权稳定产生不利影响而取缔，激起百姓怒火，逼使杜特蒂要出面安抚。

760万户“非自愿饥饿”

疫情反覆，不断靠“封城”严厉措施，社会活动停顿，经济深受打击。最近单仅两周的封城经济就损失36亿美元，150万人失业。封城虽暂时遏止病毒快速传播，但代价惨重。贫民无法外出工作，快要活不下去。

社会气象站（SWS）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在整个2020年，遭受“非自愿饥饿”的菲律宾家庭数量达到创纪录的21.1%，即760万个家庭。

军人“倒米”影响支持度

疫情下，近60万海外菲劳失业回国，政府要拨很多资源救援，因为他们被视为“国家英雄”，去年海外汇款减少，对经济带来巨大的影响。抗疫举债986亿美元，破菲律宾外债纪录。去年GDP录得战后滑落最高的纪录（经济萎缩了负9.6），失业近600万人，贫穷人口大幅上升，菲律宾经历了二战后最严重的衰退。

杜特蒂重用军人，有20多个将军出任部长等内阁位置，通过这些将军来控制军方。同时大幅提高军人的待遇并推动有史以来最大的军购案，雨露均沾。

千亿贪污案激怒人民

杜特蒂自认为他对军警好到不得了，因此才说如果军警不喜欢他，他自动辞职。杜特蒂任用军人担任抗疫要员，多名要员本身也染疫，政府各部门不能有机协调工作，暴露政府管治能力低劣。疫情期间也爆出国营健保机构（PhilHealth）数以千亿的贪污案，更使民众愤怒。

各方抨击政府抗疫工作没有方向，连带也影响杜特蒂施政的满意度。近日，各界发表“请愿书”，要求杜特蒂谢罪下台，而军方也传出撤回对杜特蒂的支持。

防长就南海政策唱反调

已76岁的杜特蒂暗疾在身，经常两个星期消失在公众视野，人们怀疑他如当年身患重疾的马可斯着身子。过去1月军方趁杜特蒂“缺席”，不断操作南中国海牛轭礁事件，升高反中态势。防长洛伦扎纳虽说是杜特蒂委任的，但在对华和南海政策上经常与他唱反调。杜特蒂扮白脸，防长扮黑脸，两人意见相左看似针锋相对，但起到平衡中美的作用。防长曾任菲驻美大使馆武官多年，被视为亲美的代表人物。

为免中菲交恶影响到中国疫苗助菲，杜特蒂不得不出面缓和局势，称只有发现中方在菲宣称拥有主权的经济区开挖油田，他才会派军舰应对。军方似乎不理，近期决定派出军舰在南海巡逻，并拟兴建工事，阻碍中国的“侵略”。

精英家族垄断菲式民主

菲律宾民主政治的最大特色是民粹政治，背后其实是“少数精英家族宰制”的政治结构，菲律宾式的民主几乎被少数家族垄断。

这种结构在500年前西班牙殖民菲律宾建立基础，当时的地方精英通过殖民体制累积财产，逐一掌握当地的经济和社会命脉。从西班牙殖民到1898年美国殖民再到1946年独立，精英家族透过选举与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参与，主导菲律宾。

当威权领袖马可斯1986年被推翻，政治权力从马可斯亲信转移至另一批旧精英手中，并未真正还给人民。科拉松以精英政治家族、商业团体、天主教会、公民团体和军方组建“民主精英集团”，是政治现实和改革理想妥协的结果。

1992年拉莫斯接棒，政商寡头和地方、中央结构的困境依然存在，引起中下层的不满。1998年自诩为“穷人”的前影星埃斯特拉达获选总统，挫败民主精英集团。2001年民主精英集团利用埃氏贪腐传闻发动第二次人民力量革命，推倒埃氏，让副总统阿罗约上台，贫苦大众抗争，阿罗约用军警镇压，暂且稳住局面。

2004年随着大选舞弊和贪腐传闻，中下层对民主精英集团治理能力不满，阿罗约忙于巩固政权，停止改革议程，使民主精英集团形象下降。

2010年阿奎诺三世以刚骤逝的“民主圣母”科拉松之子身分，成为共振民主精英集团的新共主。政商寡头持续掌权，虽然他有清廉形象，但缺乏改革，新兴中产阶层感觉受传统政商寡头钳制，1986年民主精英集团假“人民力量”名义夺取政权种下的恶果开始发芽。

2016年民粹候选人杜特蒂以“反建制，铁腕改革”口号得到震撼性的胜利，当选总统。

杜特蒂经济学“大建特建”

用大型基建工程灭贫

杜特蒂上任后，承诺对这个拥有1.1亿多人口的国家进行“真正变革”，提出“2040年菲律宾雄心”，希望在2040年将菲律宾人民收入翻倍，消灭饥饿和贫穷，让人们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

其核心是“大建特建”，计划用1800亿美元开展75项大型基层建设工程，运用基建投资拉高经济上升，推行税制改革，缩短贫富差距，被称为“杜特蒂经济学”。

在阿奎诺三世任内，菲律宾经济年均GDP增长率超过6%，国家经济发展成果逐渐获得国际注意。

杜特蒂执政首4年气势如虹，经济取得更大的成绩，菲律宾被誉为“亚州新虎”，外资持续流入，屡破历史纪录。

萨拉任总统呼声最高

中期选举后，杜特蒂阵营大胜，人气空前高涨，3月以前民众倾向他继续执政，对其阵营提出的Bong Go (杜的华裔特助）——杜特蒂、其女儿萨拉，或其政治盟友拳王帕奎奥，甚至小马可斯都可接受。小马可斯任参议员期间有过许多提案，学识丰富，能言善辩，态度诚恳，受人爱戴。

最新的民调显示，萨拉和马尼拉市长Isko Moreno是2022年最受欢迎的总统、副总统候选人。人们视萨拉如杜特蒂般有坚强的意志和铁腕手段，她也将达沃治理得井井有条。尽管萨拉一再否认会竞选，但民调一直高居榜首。

反中议题成选举主轴

随着选举日近，反中议题成为选举主轴，鉴于美国在菲深植民心的影响力，候选人可能被反中议题绑架，中菲关系未来可能生变，菲律宾华人社区担心反华会影响他们的生计。

疫情重创下，人们不满情绪日生，随着美国全面抗中，菲律宾亲美势力全面出动，不断升高中国的威胁引发反华情绪。

反中已成为2022年大选的主旋律，一心想在中美搞平衡的杜特蒂在即将结束任期前面临困境，他要压倒反中亲美势力气焰应该要比他们更反中，但中国能谅解配合吗？他若继续亲中将受选民遗弃，也影响到其继承人当选的可能性。

“民主精英集团”看到机会，发起“全民联盟”，延揽一些拥有名望出线的总统、副总统候选人，包括副总统罗布雷多（Leni Robredo，林丽妮）、参议员格蕾丝·傅、比奈、Panfilo Lason以及马尼拉市长莫雷诺等人，同时利用南海争端，攻击杜特蒂屈服于中国，丧权辱国，又放大杜特蒂的威权统治，如法外杀人的“反毒战”，包庇贪污官员不罚，杜特蒂打击传统精英集团，将夺取而来的特许经营权让给其新政商集团。

全民联盟被视为亲美的组织，所拉拢的政客包括副总统罗布雷多等都有机会出线，虽说民调低于萨拉，随着疫情和经济恶化，有可能超越。

1898年美西战争后，美国取得对菲律实的统治地位，一方面继承西班牙原有的殖民政策，保护大地主的利益，另一方面移植民主制度，通过政治、教育、经济控制和兴办教育等手段，在亚洲建立第一个西式民主制度的国家。

美国借助教育使美国的社会价值观念渗透到菲律宾社会，让菲人认同美国移植来的民主制度和普世价值。菲律宾成为一个独特的国家，虽然在地理人文上是亚洲人，但社会生活属于西方，成了美国化的亚洲人。

独裁与裙带关系盛行

军方与美国如芒在背

由于菲律宾工业化进展缓慢，中产阶级少，无法产生对民主化建设的强大推动力，也无法保障现代民主的持续性，马可斯通过独裁统治就是最好的例子。

上层结构精英控制政治无法代表全民阶层利益行使职权，政治上依附美国，对国内各种衡突无能为力，内部又往往贪污腐化，缺乏效率，裙带主从关系盛行，贯穿菲律宾社会，政治观念呈个性化和个别集团化。

当反对者看到在法律程序找不到出路时便发动群众上街示威，军方也依其利益导向“挺身而出”，推翻政权，导致政变丛生。这也造成军人的气焰，每一届政府都要牢牢抓住美国和军方的支持，才能安稳地施政。

菲律宾的深层问题在于如何提升管治能力、反贪、脱离大家族的宰制，才能避免“失败国家”的命运轨迹——不断地局势不稳、经济时好时坏，人民福祉受损，难以自拔。

1960年，菲律宾与韩国是一样的经济体量，人均收入方面，菲律宾还胜一筹，但如今韩国经济是菲律宾的几倍。为何如此？美国殖民统治的经验为何没有带来菲律宾政治发展的正面动力？

有学者分析指出，菲律宾上层阶级通过政治权力来获得经济利益。一旦得势便想方设法维护家族的利益使其永久化，自1986年以来，政治朝代越发蓬勃，全菲有160多个地方政治世家控制着政府资源，包括杜特蒂家族也是一个延续3代的地方世家。

杜特蒂强腕破垄断

这些政治朝代假美国式的民主行使其家族的政治权力，在都市他们采用西式的价值观；在乡村则用传统家族人情观念，政客善于使用这种双重性的政治手段来蛊惑百姓，操控政治权力，包括标榜“民粹”的杜特蒂。

他以“为民兴利”和“打破垄断”的强硬手段撼动传统马尼拉财团的利益，开展部分具民粹主义的政治议程，树立铁腕总统的形象。支持者认为他有魄力，不畏强权。

反对者认为他重回威权统治，社会舆论高度对立，伤痕不易愈合。由于他洞悉菲律宾人民的思想行为模式，往往以非常贴切又独特的语言取悦民众，因此一直得到高民调率，为菲律宾历史上所少见的政治人物；批评者认为，疫情期间杜特蒂利用国会授予他的紧急权力通过“国家反恐法”，关闭媒体机构，夺取财团经营权，打击异己巩固政治地位和亲朋的经济利益。看似“为民请命”，实际上是将家族的政治利益发挥得淋漓尽致。

政治世家派系争斗

这种双重性的政治特点或许是菲律宾迄今无法破除“民粹魔咒”和“失败政府”的深层原因，因为既得权力者施政的最大目的在使家族利益最大化，不同的政治世家因为利益驱使，因此不同政治派系之间倾轧攻讦永未停止过，使政治起伏动荡。由于改朝换代这种深层政治结构仍未改变，所以菲律宾不断在此深渊中轮回。 

新闻来源：亚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