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工作

我做的是一份叫做写作的工作,很平静地坐着,完全静止,却很伤神,而且百般纠缠;看似平静,实际复杂得要命,尤其无法预期,前面永远是个未知数,却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如梦似幻,充满期待。然而,非常寂寞。

许多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印尼钟点帮工艾莎来与我分担家务的半年后,有一天,她忽然走到我面前,恍然大悟地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你一直坐在这里是在做工。

艾莎对她的“终于知道”是肯定的。她说虽然我们都在同一时间做着各自的工作,但是她认为,她的工作比我的更胜一筹,因为她的工作很快就做完了。为了证明她所说的是对的,她加重语气:“每次我回家时,你还在做。”

我但笑不语,为此思索了一下,或许她是对的。

自此之后,艾莎总会在下午时段自动给我泡一杯茶,静静地放到我的书桌上。有时我真的是闷了,不顺当了,便与她话话家常。

出国当劳工改善生活



艾莎谈起自己,开始时很平静。她说她17 岁就结婚了,因为家里穷,弟妹众多,父亲让她早点嫁人,以减轻负担。嫁过去后方知夫家比她家更穷,根本无法负担多一口人。几经思量,男人认为他出国当劳工是唯一可改善生活的方案,而这笔出国的费用得由她去想办法。

语毕艾莎叹了口气,眼神从窗外转移到自己的一双手上。她说丈夫出国后的大半年里,多多少少还有些钱汇回来,过后就渐渐少了,最后音讯全无,有如人间蒸发。她生下孩子,没钱没米,地里又种不出东西,更要命的是丈夫那笔出国的中介费是她向亲友借来的。说着说着,露了点火气:我不再惦记他的下落,就当他死了!

我会心。这是经历生活风暴所流露出来的疲惫与愤怒,而不是对人生负气。切切实实的人生,你无法描述,却能体会,那是让人的心有处可着落;得不到安慰不要紧,人的命,要活过才知是否硬朗。为了自己和儿子,还有那一笔债务,她把儿子交托给母亲,孤身一人来到马来西来当女佣。不久遇到一个本地男人,她现在的丈夫,如今两人有育有一儿一女。今年年头,她获得永久居留权。她让我看她的红色身分证。你真的了不起。我不由向她竖起大姆指。

主张夫妻同工

艾莎主张夫妻同工,习惯花自己的钱。她认为这是最切实的事。切实是:认真工作,不占人便宜,也不让人占她的。她当钟点工,一天跑两三家,还真的赚到了些钱,不但帮补家用,还能供他在印尼的儿子上大学,以及奉养父母亲。

这篇文章,开始时我不确定主题是什么。只是有一点,我心里是明白的,那就是艾莎的见解,是现实人生里活出来的平凡与平实。即使是这样,她仍然要找出生活的主张,工作的意义。

无疑,艾莎是个让人激赏的女性,更可尊敬,也颇气派。我纵有于心掠过一丝怜她命薄之意,那也是于我而言。于她,却认为她的工作比我好。因为她的工作很快就做完了。而我仍然坐在那里,领受着寂寞,没完没了,且卑微得很。真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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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梭磨河畔的散步/李忆莙

马尔康位于青藏高原,是中国最后一个土司衰亡的地方。但那里的人却让外来者感到最容易亲近。不论在哪,不论场合,也不需怎么搭讪,你随便跟个旁人说话,都会得到热情的回应。

马尔康人就是这样。他们的亲和在于愿意接触,喜欢与人交往。换句话说,马尔康人的心襟是敞开的,虽然在环境上,地处雪域高原,离内地也很远,但并没养成闭关自守的性格。

在这雪域高原上,我的视野、心思,经常停驻在文化与历史两个层面上,并尝试思索嘉绒藏族在面对巨大的历史变化而最终顺应潮流,在这过程中他们经历了怎样的一种心理状态?

在梭磨河畔,不论是散步的老人,卖核桃的大妈,都是最佳的聊天对象。聊起马尔康,他们可来劲了;这这那那,为人所知的,或不为人所知的,你有问没问的,他们都愿意告诉你。尤其是老人,经历过岁月苍桑,见多识广。你问他马尔康的历史,他立即为你细说从头,说以前的马尔康只是一个宽平的河谷,除了一座庙和一个土司官司寨,只有少数的十来二十间房子,稀稀落落地散落在河谷和山边的草坪上,那时马尔康的人大多数是商贩和马帮,除了贩卖茶叶,药材,油盐和日常用品以外,还有贩卖枪支、子弹、和鸦片烟的。

剥削年代土匪横行

 

察觉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老人却笑了:“那年代土匪猖獗,械斗是很平常的事,没有枪杆和子弹,怎么保障生命和财产?至于鸦片,那就更平常了,贩卖鸦片从中可牟取暴利;高居不下的烟价,为土司的“国库”带来丰厚的钱财。百姓种植鸦片,得给土司缴税纳款。曾经发生过百姓揭竿而起反暴政,烟税过重等同于暴政。”

我说,那时大清王朝风雨飘摇,远在西南大峡谷中的藏地,世道不太平,也是大势所趋无可奈何吧。

老人听了大笑,说那时候已经是民国了,那是一个土匪横行,土司掌握所有资源,百姓耕种得交粮的剥削年代。

“那时的马尔康荒凉而封闭,住房屈指可数,就别说有可供住宿的客栈了,商贩们都在河滩搭建起临时帐篷。其实不单是外来商贩,有许多本地人也是长年以帐篷为家的。总之,那时的马尔康,不但贫穷,还封建得很。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耕地的农奴。他们向土司借一小块耕地,就得给土司当差服劳役。这样的制度已经沿袭了好几百年。”

脸带笑容眼含忧郁

老人的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有一层薄薄的忧郁。“为人一世,所为何事?难道就仅仅是图一口粮,赖以活命?不是的,再歹活,也得要一点点的自由,这是做人最起码的。”

老人的叙述,不仅有对时间深度的感叹,更渗透了几分人生的无奈与苦涩。而历史,没人可以对它一言道尽;它可以是整合的,也可以是顺应的,甚至是传承的。

而大妈所说的则是民生问题,是现实中的真实生活,同时也是一种境界,是支撑平凡小民生活的不平凡积淀。

这就是我在梭磨河畔的散步所得—— 在马尔康,你总会遇到爱聊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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