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放下

文戈

的确没有什么比失去伴侣更令人伤痛了,但是这种悲哀的境地别人是很难进入的。我们并不知道伤心人真正需要什么,或不需要什么。

现在流行说“放下”。不光是佛教人士,一般人谈话间常会冒出富有哲理的“看开,放下!”等谏言。社交媒体上的分享,就常有相似的警句以不同的形式出现。有的图文并茂,有的长篇累牍。语重心长处心积虑告诫人们,生命是无常的。



你所爱的人之消逝,你所在乎的事之变异,都是无常的,无常就是常态。凡事都不必太执著,因为最后什么都是空的。

你的钱财、物质或任何大大小小的享受都是不持久的,功名利禄最后都是虚幻的。那么什么最重要呢,最重要还是个人的健康。你要注意健康,工作是做不完的,少了你你的机构一样运转。没了健康,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们很执著的时候,常被无形的网缠得很紧。有时不是挣不脱而是不想挣脱。一旦经历某种剧变,突然间就悟了,根本就无需旁人来说事。人啊,走过半生,看过生死,经历了生命的剧变,很多看法都会改变。看破、想开、放下,时间到,自然就懂了。

安慰别人最难

日前友人捎来消息,我们的朋友出事了。让我一定赶紧给她挂电话慰问,说此时应是她最需要朋友的时刻。我想也可能此时她最不想被打扰。的确没有什么比失去伴侣更令人伤痛了,但是这种悲哀的境地别人是很难进入的。



我们并不知道伤心人真正需要什么,或不需要什么。想到她今后鸾孤凤只,心中非常痛。但我简直就害怕打那个电话,我要说什么呢?节哀顺变、看开、孩子还需要你、多照顾自己……。这样的话她肯定已经听得很多了,对她能有帮助么?能消解什么吗?我会给她添伤吗?

对于哀伤,中西智慧殊途同归,都认为时间是最佳的治疗。终于打了电话,伤心人的心在很遥远的地方痛着,她不让你接近。你必须给她空间与时间,让她自己舔伤口吸吮自己的血。我们有没有想过,有些人在剧痛当儿,是需要持续感觉疼痛,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有种东西叫着疼痛审美,这就是。她愿意久久痛着,你就让她去痛吧。痛够了她就会走出来的。

如何遗忘各有方式

为什么要劝人放下呢?我不劝人放下。安慰别人是最难的。你在安慰别人的时候,并不知道伤心的人心里都想什么。很可能她心里在咆哮:不要叫我看开!我不要看开、不要放下!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换着是你看看你能不能!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确是无法理解别人的感受的。

极度伤心的时候,有些人过得去,有些人过不去。伤心事有各种形态,有的伤疤很深,有的很浅,但是无处不在,它们都需要时间来愈合。别人无意的安慰或劝解,有时会把这些疤挖得更深一些,扒得更开一些。告别是个漫长的过程,如何悼念或遗忘,各人有自己的方式。在哀伤面前失语,其实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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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折衣服/文戈

【日子河流】文|文戈

 我喜欢折衣服。或者应该说,所有家务中我最喜欢折衣服。也许有人会说,折衣服有何难?人们不是每天都得折衣服吗?只要你还必须洗衣就得折衣服,不是吗?

我是长姐,从小就得操家务和照顾弟妹。折衣服这件事是从小训练出来的。

先说洗衣吧,家里孩子多,每天妈妈都得洗一大桶衣服。当时没洗衣机,洗衣是体力活,过程有如洗衣作坊流水线的方式。脏衣服浸泡在一个巨型椭圆形铁皮桶肥皂水里,通常是我或妈妈,坐在小矮凳上把衣服一件件从桶里捞起来摊在洗衣板上使劲搓。

几个水桶依序排列,负责冲洗衣服的弟妹半蹲在桶前伺候,衣服彻底淘洗干净从最后一个水桶捞出后拧干,就可以晾上了。人手不够的时候独自负责全套程序,一大桶衣服洗完差不多也脱力了。

妈妈是否常闹腰痛,我们也不知道,她没说。孩子都上学后家务繁重,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才请友族洗衣妇每日来家洗衣。那也是比较后面的事了。

漾出流动风景线

衣服晾在老家天井横置的竹竿上,后来天井封起盖上屋瓦铺了天花板,改成睡房以便容纳更多成长的躯体。

老爸就在屋后的混凝土上钉了两个Y型木架子,拉几条铁线晾衣。屋后的阳光比天井好,五颜六色的衣服日日在朝阳下漾出流动的风景线。

晾衣跟洗衣一样也是体力活,我不喜欢洗衣但很喜欢晾衣。把衣服一件件晾在铁线上,长短间隔轻重有序,细心拿衣夹子夹紧,一日中的大事就算完成了。小小的满足感在心里开花。

晾好衣服我还喜欢久久在屋外呆着,去看看母鸡下了蛋没有、看看番石榴树上有无成熟的果子。那些成长的岁月过得懵懵懂懂,却记得洗衣晾衣这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忙碌生活的隙缝中藏着细微的快乐,要自己去寻找。

傍晚衣服晒干了收进屋里,散放在中厅的大木床上凉快,砌出一座小山。家里人多衣服也多,折衣的时间很长。妹妹们都很能折衣服,折得整齐顺贴简直如烫斗熨过那样。

折衣服的时候有种放空的感觉,可以整顿心情或胡思乱想。中学开始投稿,一边折衣服一边想句子。

傍晚时分折衣,也有一日将尽的完结感。暮色渐渐淹上来了,衣服的色泽越来越模糊,借着暮霭把光阴缓缓折进日子里。日日如此,渐渐喜欢折衣。

当然家务繁多的时候也会觉得烦躁,希望有更多的时间看书或作其他休闲的事。现在知道,所有家务事不管大小,洗衣生火煮饭炒菜洗碗,都是未来生活的训练,是漫漫人生道路上的幼儿园。家里几个常常帮妈妈煮饭的弟妹,多年后随时都能弄出一桌饭菜。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全拜操持家务所赐。

寒暑假洗衣坊打工

在美国念书那些年,洗衣都到商业洗衣坊喂吃角子洗衣机。每周洗两次,为了省钱把洗衣机塞得满满。洗衣间里有一张长台供人折衣服,总有人留下一只找不到配对的袜子或烘坏走形的毛衣。

洗衣坊角落里立一个书报架子,人们常把看过的报纸或杂志留下来。洗衣间永远氤氲着洗衣剂和柔软剂的清香味,不知多少人的衣服曾经在平滑如镜的长台上匍匐而过。我们在洗衣坊里用掉了不少铜板,也消耗了不少时间。大学生活忙碌,洗衣等同休息。

寒暑假我在校园的洗衣坊打工,专门折衣服。洗衣坊附属爱城医院,很大的工业场地,满坑满谷都是医院里用过的衣物、毛巾和棉被。

最多白色的医生袍子和绿色手术外套,手术袍口袋里常会掉出手术刀和小剪刀。当时还没即用即丢的手术袍,那还是一个重复穿用重复洗涤的时代。那段打工的生活非常怪异,记得很清楚。也算是小时候折衣服的延伸了。

我现在不负责洗衣了,洗衣是洗衣机和老伴的事。偶尔我会抢着折衣服。以前不得不做的家务,现在偶尔为之,竟成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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