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落地的麦子不死
移民作家哈金

这几年在现实生活中,多有磨炼,虽不以为苦、疲于奔命,但灵魂日渐消瘦,脸上越见风霜,也因此,反而更适合阅读哈金了。

他擅写人在时间历史、现实窘境、政治河流等状态里浮沉;不知不觉自己的人生,与他小说人物的遭遇悄悄有了暗合。



初次见到小说家哈金本人,应是10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到台湾半年,研究所刚结束第一个学期;还没搞清楚要怎么接着上第二学期的课,就要先想办法度过在台的第一个冬天。

那年的冬天来得迟,据说是严冬,会相比其他冬天更寒冷一些。而且,当时为了把钱省下来,就没买机票回家过年。孤独并不苦,但独个儿在异乡过年,没与久违的家人同聚,在情感上还是难以承受的。好在台北书展很快就跟着到来,熬过了年节,有机会泡一泡书展,任何郁闷就可以抵消了。

好奇心看台北书展

那年书展,当然是带着好奇和尝鲜的心态去的。看人家台湾出版社卖书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怎样穿插作家分享会、签书会;虽然,每年台北书展结束之后,必然会冒出一些负评,但有些独特的氛围终究是当地才有,其他国家模仿不来的;如果要具体描述那所谓的“特殊氛围”究竟是什么,我想是:卖书的出版社更懂得预设读者是谁,更懂得用什么方法吸引读者拿起以他们为目标的书籍,阅读这件事也显得更加不费吹灰之力、油然而生。

那年,时报帮哈金出短篇小说集《落地》,联经则出版了哈金的议论集《在他乡写作》。在留意到哈金之前,我先对康拉德、奈波尔感兴趣,他们身上都带有“移民”的身分。



对身分认同感兴趣

我当时对“身分认同”这个议题非常感兴趣,而在中国出身的哈金80年代就到了美国读博士;天安门事件之后,哈金因故没法再回到中国,只能继续留在美国生活,以写作、教学营生,最后就成了美国公民。

哈金一开始写诗,过后却是靠写小说成名、得奖。他早期的一些小说作品多半以中国社会为背景,从长篇小说《自由生活》开始才将目光转向在美国生活的中国人。

【美国的那些人那些事】

《自由生活》是以哈金自己“滞留”美国的经验为故事蓝本,敘写政治系硕士毕业生武男如何带着中国妻子萍萍和儿子涛涛,为了在美国生存而终日与柴米油盐为伍、困扰;武男一心想当个诗人,“回不了中国”之后,若想要在美国以写诗闯出名堂,他就得放弃中文、改以英文创作。

使用第二言语创作,这于常人看似无甚出奇的事,在作家本身却是天大的事:你先天和这个语言存有隔阂、你再怎么技艺高超也难以超越母语为英文的创作者。所以,“用英文写作”成为《自由生活》里的武男缠绕多年的问题;事实上,这也是哈金本人在现实中所面对的难题。

小说应有娱乐性

《落地》以纽约法拉盛为背景,写在那地方生活的中国人,有阶级低微的工人、有志于在学术上闯出一番天地的留学生、有艺术家、有和尚等等。这批短篇故事自然都是好的。尤其,哈金每当提到小说写作常常都会说到,小说应该要有“娱乐性”,而在他自己的作品里的确都会读到幽微的、充斥喜怒哀乐的情感。

英文原著自译中文

《落地》还有一个特点是,他先完成了英文原著,之后再自己译为中文;这个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证明了自己虽然投入了英文创作,但是并未丧失中文能力。可翻译其实是有点仰赖技术性的功夫活儿,他在为自己作品英译中的过程,是痛苦的?是乐趣的?还是心情上需怀着生产全新创作的?可惜我当时充其量只是一枚“盲粉”,不懂得这些个中机巧和难处,自然也没想过这些问题。只记得哈金给人的印象是谦逊的、踏实的、不虚张,大概是这些特质使他处理笔下的人物时,也常怀怜悯、同理心,读者读来也特别有共鸣感。

【靠教人写小说营生】

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哈金呢?兴许是学生时代就向往“像他那样的生活”。哈金在大学里教授创意写作,没上课的周末或假期里就专心写作,然后每隔三几年就出一本书。当时没什么社会经验,想像力倒是特天真、特浑然天成、特异想天开。

该说是“离地”吗?也不算,就是对文学和写作怀抱着一股单纯热情。身体、心灵深处有一股饥饿,必须靠着持续创作才能填饱。

直到很多年后,读到《自由生活》,我才恍然“像哈金那样的生活”,实然有多少细碎恼人的问题必须去应对。

个人与国家的冲突

近年他陆续又推出了长篇小说《背叛指南》、《折腾到底》,他的故事开始明显转向“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冲突”,而这里所指的国家当然就是中国。可以看出哈金都有在关注中国的政治问题,他也不忌讳地在公开场合、媒体平台上温和地抒发“异见”。

课题严肃具幽默

从他的一些专访当中,也不时会读见他重复提到自己的太太患病身体虚弱,他大概要分担照顾病人的工作和家务,在创作方面就不能执行规模较大、需要耗时间去整理或耙梳资料的“大型长篇小说”。像《背叛地图》、《折腾到底》这样的小说,虽然课题严肃,仍带有哈金坚持的所谓“娱乐性”。人性冲突、命运转折、巧合与偶然,这些人生剧场情节,哪样没有娱乐性啊?经由哈金巧手编织,就成了好看、好读、深深被幽了一默的故事了。

新著关于诗仙李白

日前,读见哈金推出了一本新著,是关于诗仙李白的非小说。张大春的《大唐李白》在前,哈金版本的李白又会是什么样的面貌?未到读书之前,难以评论。唯可见,跟随哈金的创作足迹多年下来,他始终保持谦逊、一种不会太过火的幽默、话语始终带有踏实感。

对我而言,他最难得的地方是使人相信小说创作这门技艺,值得投注热情、生命、精力和时间,甚至奉献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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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甜美的生活/李宣春

美国选举结果出炉之后,我马上停止关注社交媒体上的新闻账号,《时代》杂志、《美联社》、《报导者》、《基辅邮报》、《基辅独立报》等等,预计未来几年充斥情绪的政治资讯将铺天盖地席卷世界各个角落。

为了防止过度的精神耗弱,我进行了一轮筛汰,让社交媒体上留下真正关心的友人、生活、运动、音乐、文学、电影和艺术,把时间和精力留给值得的事情,其余的就不必逗留太久。

时值11月末、12月初,我回乡一小段时间,陪伴家人顺道小休。当时距离文学奖颁奖礼过后没多久,从新山回到吉隆坡一周之内,得赶紧完成手上堆积的工作,才能心无旁骛地度假去。

直到假期正式开始,下机后花了两天在家躺睡,一边休养身心一边彻底放空。彼时,也还在消化着文学奖余留的冲击力。你不自觉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作家身分、接下来的写作计划和未来的生活。我不确定这个奖对其他得奖人起到怎样的作用;予我,重点无关奖金和荣耀,而是更加确定必须继续写下去。为了好好写东西,也要好好整理目前的生活——工作、人际关系、日常起居——我还是那个以“白天的办公室副业豢养夜晚的写作正职”的写作者。

在家的时光,多半陪着家母在客厅跟进闽南剧的剧情发展。就如从前幼年的我被“托育”在家族布庄,日日看着大人们花大半天的时间将一份日报从版首读至版末,一个字也不放过。闽南剧情节无尽地延长不见终止,母亲准时扭开电视目不转睛地看下去。一日一两集,不多不少刚刚好。

母亲关了电视后,简单煮一顿饭,清理了房子,偶尔在客厅小睡片刻。趁我在家,恰好充当家母的司机,载她到医疗中心补给血压药,然后到相熟的成衣店试试新衣。傍晚,如果不想下厨就到外头找一家餐馆解决晚餐。这,便是孤儿寡母平静(偶有小风波)的日子。

没有什么过不去

随着身边在意之人相继离去,情绪过后,挂累降减,心情相对轻松许多。人生至此,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回到小镇之后,只要有车便可自由来去。见了老同学,谈近况、聊工作事业、喝茶吃饭,这算是对同辈的关心和扶持了。还见了文艺社的前辈W,这次特地带来文学奖座去“孝敬”老人家;忘年相交十余年,念兹在兹写出一番作为,与文艺社共享这份荣光。每每见W都在聊当时的阅读,探问小镇90年代创作风气至盛时期的故事。偶尔W会请酒(近年顾及健康少喝了),我啤酒下肚便浮思翩翩,发愿要写这个那个婆罗洲故事。

拨开杂念,筛去杂讯,目前我想重新养成专注的习惯,即使日子过得再小,也要用情至深。如果可以,留下一点点甜,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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