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路过

他回想起和母亲说他决定要从英国回来亚洲的刹那。“半途而废放弃专科训练不觉得很可惜吗?你当初要当一个医生,走了这么远,不就是为了救人吗?”同是医生的母亲问他。

清晨,他穿着T-shirt和牛仔裤,坐着计程车,从自己住的小公寓出发到机场。难得不用上班的周末,可以坐飞机回老家探望母亲。当初决定放弃在英国的专科训练,来到这岛国当一个小诊所医生,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可以经常回家。



坐飞机不过1个小时。

从自己居住的小公寓出发到老家门口,不过3个小时。

到达机场第二航厦后,他拖着手提行李,走向廉价航空的柜台。虽然是清晨6点多,但廉价航空的柜台前早已有许多游客在排着队,等着登记机位。

他也走到入口处跟着大队一起排队,这时他却看到旁边一群人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老人。他走了过去,说:“我是医生,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转过身来和他说:“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岳父刚刚和我们聊天,突然就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叫救护车了吗?”

“刚刚叫了。”

听到他是医生,众人皆后退一步,挪出位置。他看着地上的老人脸色发紫,双眼紧闭,俯身将左耳靠近老人的脸颊,右手拇指以外的4根手指,触摸老人的左颈,在心里默数,1到10。

“他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通知机场的值班医生。”他话一说完,站在一旁的一位中年妇女突然痛哭失声,另一旁的机场工作人员,二十多岁穿着制服长裤的年轻女生,拿起无线电说个不停。穿着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拿出手机,拨通时说话的方式仍是那么斯文温柔和有礼貌。

“可以请你们救护车尽快来到现场吗?”

他双手伸直,手掌放在老人的胸口上,开始做起心肺复苏术。在按了30下之后,他在脑海里犹豫了一会儿是不是应该要做人工呼吸,但很快就心想算了胸外按压比较重要。

“他倒下多久了?”他问穿着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

“呃,7、8分钟吧。”

这么久,他心想。

第二航厦,廉价航空的柜台前,一百多人仍排着队,看着他一个人在做心肺复苏术,而登机手续的办理照常进行中。

一个白人女子,蹲到老人的身旁,问他:“你是医生吗?”。

他边压下老人的胸口边点了点头。

“我学过一点急救,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叫救护车赶快来。”他满头大汗地说。

白人女子抓起老人的左手,突然大声喊到:“他有脉抟!”

做着心肺复苏术的他停了下来,俯身将左耳靠近老人的脸颊,右手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触摸老人的左颈,在心里默数,1到10,然后说:“没有,他没有脉抟,继续胸外按压。”便又开始按摩老人的心脏,同时间转头过去和那白人女子说:“是因为我在按,你才会感受到他的脉抟在跳动。”。

做心肺复苏术十分费力,这时他已满头大汗,气喘呼呼,自己已经做了多久?他心想,应该3分钟左右吧,最多也不会超过5分钟。上次做心肺复苏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心想,应该是还在英国做内科的时候吧。记得刚从医学院毕业刚开始当医生第一次在病房内遇到病人的心搏骤停时,手忙脚乱的,还另一个也是菜鸟的医疗助理撞在一起,摔了一大跤。后来久了就觉得没什么了,内科嘛,本来就是在医院里到处跑支援做心肺复苏术的,只有一次,那病房实在是太远了,他跑到事发现场时,只觉得自己头晕想吐,心跳快得不停,好像气喘快要发作了,就躲在病房的厕所趴在马桶上休息,幸好众人忙着,也没发现他不见了。

对着没有心跳的人做心肺复苏术,好像又回到了在内科的日子。

只是在医院里胸外按压是几个人轮着做的,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一百多个人在旁看着,明明已经很累了,但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他看到站在一旁的机场工作人员,二十多岁穿着制服长裤的年轻女生,便向她大声喊道:“通知机场诊所的值班医生了吗,叫他们赶快来!”,她只是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又再无线电说个不停。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地上的老人当然还是无声无息地躺着,现实并不像电视剧或电影里演的那样,如果一个人的心脏真的停止跳动了,不会因为你在他的胸口按一按就神奇地复活。

就在自己觉得双手快断了想要放弃的时候,机场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终于赶到了。赶到现场的是一位女医生,长得颇为清秀。

“什么情况?”女医生问他。

“我刚路过,看到这位60多岁的老人躺在地上,无脉搏。他女婿说他刚还在和他们聊了,突然就倒下了。”

“Downtime多久了?”

“我开始CPR前已经7、8分钟,现在大概已经至少15分钟了吧。”

女医生将他之前所做的事又重新做了一次,检查脉搏、呼吸,然后将心脏监视器连接到老人的胸口上,她看了一下监视器,有些电波的起伏,但她没有电击。

“我也是医生,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他说。

“那你继续帮我做胸外按压好了。”

于是他继续舞动着他两只快要断掉的手,挥洒汗水。她则在老人的右手置入了静脉导管,吊上生理食盐水。

这时一个大叔跑过来说,他的救护车已经停在机场大厅外了,众人赶紧将老人抬到担架上,边跑边替老人做心脏按摩边推着担架穿越机场大厅,将老人抬上救护车。大叔坐上驾驶座,女医生和家属说了医院的名字和位置,便跳上救护车,鸣笛扬长而去。

“非常感谢你的帮忙。”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郑重地说,和他握了手后,便和其他家属忙着讨论怎么去老人将被送去的那间医院。

      十几分钟的喧闹刹那回归平静,他走回机场大厅,只觉得自己满身大汗,有一点喘,两只手臂的肌肉酸得厉害,回到登机柜台前,找到刚被自己丢在一旁的手提行李,重新开始排队。但他总觉得人群意识到他是个医生这个事实,像他已不是这人群的一部分。这时他发现刚刚那来帮忙的白人女子站在他的身后,红着双眼。

“你还好吗?”他问。

“很难过。”她说。

“生命是无常的。”说完,他试着挤出一个从前在内科病房,告知家属噩耗时惯性挪出僵硬的、安慰的笑容。

“你好,请问你是刚刚那个路过救人的医生吗?我们需要问你几个问题,留下记录。”两个机场工作人员走到他的身前。

“好的。”

“请问你的姓名,医生执照号码?刚刚你是怎么发现那个人没有心跳的?”

“这里人很多,我们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吧,事涉病人隐私。”他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可是我快错过飞机了。”

机场工作人员带他离开人群,到最尾端的登机柜台办理好了登机手续,简单地问了他几个问题,在一本笔记本上记下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他提着手提行李,过了海关。手机在这时响起。

“林医生你好,我这里是机场管理部门,请问你现在人在机场哪里?刚刚你急救的那位先生的家属想要亲自感谢你。”

“哦,可是我己经过海关了。”

“那我将电话交给家属,请他和你说几句好吗?”

“好的。”

“林医生你好,抱歉打扰你了,我只是想要代表我的家人亲自感谢你刚刚的帮忙。真的非常感谢你。”电话另一头传来那穿着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谢谢,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

他突然不懂该说什么好,陷入一阵沉默,又不能说“没什么啦”、“这是小事”之类的。

“真的非常感谢你。”那中年男子又说了一次。

“所以你们要赶过去医院了吗?知道医院的位置吗?”

“知道了,我们现在正要过去,想说离开机场前和你说声谢谢。”

“我相信医院的医生会妥善处理的,祝一切顺利。”

“好的,真的非常感谢你,林医生。”

挂掉电话后,他快步走到登机门前,找张椅子坐了下来。喘了一口气,有种久违的感觉,如同之前在内科值完班时,带着些许兴奋的疲惫,身体充斥肾上腺素后的结果。

他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距离登机还有一小段时间,于是他拿出手机,拨给在机场工作的同事。

“大哥,我听说你刚刚的英雄事迹了。”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刚刚我医生和护士都和我说了。帅啊!”

“还好吧,换做是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我行医快10年还真没遇到过。”

“怎么可能?你们平常也会需要面对这样的情况吧?”

“那是上班、工作,情况不同,下班后真没遇过,所以说你真帅!”

“病人情况如何?”

“心跳恢复,被送进加护病房了,他运气好,遇到你路过,你做了一件好事。”

“好的,那我登机了。”

挂掉电话后,接下来在飞机上的几十分钟,他心情突然有点激动,他迫不及待地想一下飞机就和母亲分享刚刚发生的事。

他回想起和母亲说他决定要从英国回来亚洲的刹那。

“半途而废放弃专科训练不觉得很可惜吗?你当初要当一个医生,走了这么远,不就是为了救人吗?”同是医生的母亲问他。

“还好,回来亚洲后至少我可以常常回家看你。”

“少来,你不是为了我才回来亚洲。”

今日,他终于可以和母亲说,这么多年的医学训练并没有浪费。

今日,他救了一个人。

如果不是他路过,发现那老人没心跳,开始急救,今日那老人己不在世上了。搞不好自己过了几日还会被当作好人好事被媒体报道。

救人的定义有很多种,但今日他实实在在地挽救了一个。

想到要和母亲说这些,在飞机上的他激动不己。

一下飞机,手机连上网络后,他收到机场同事传来的短讯。

“大哥,抱歉搞错了,送进加护病房的是另一个病人,你急救的那位,到医院后在急诊室急救30分钟还没有心跳,当场就宣布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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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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