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预演弥留/张柏榗 

“拜托,我还没有断气呢!”书根本不理睬他。他被放入棺材后,书本开始来覆盖他。

他得了大感冒,高烧不退,医生说是初期肺炎,开了许多药,除了抗生素,还有会睡的,会痒的——护士说“会痒就回来换药”,还特别叮咛“吃药后最好不要开车”,他想哪里还会去找乐子,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像预演弥留。



死是不是这样的?连书也那么以为,一本本来跟他告别。书来跟他告别倒是令他感到很意外。他爱书成痴,买书也卖书很多年了,却感觉书一直离他远远的。书靠别人很近,离他很远。念书的年代,成绩比不上别人,文学的书倒是念得很多,黄春明、七等生、王祯和、余光中、杨牧,以前独中的图书馆里有半个台湾文学史,毕竟很多那里毕业来的老师,不要的书可能都捐给图书馆了,但他的中文成绩一直是一般,阅读和考试是不同路的。

到社会上工作后,每天都和时间赛跑,那时他常怪书为何不能让他挣到钱,开书店后,卖不出书成了他的恶梦。现在书竟然一本本来到他的床边,都是他过去接触过的书、读过的书、反复读着的书、买过的书、卖过的书、一直在找的书、被人借走忘了归还的书、只看过书影却没有机会读的书,全都围绕着他,打开自己。

书“啪、啪、啪”的自己打开自己,个别个别页数翻动像在引起他的注意,过去那些他一度苦苦期盼但苦寻不获的“梦幻逸品”,如今全都来到他的面前打开自己,“要看就让你看个够吧,不用客气”,但他已经无法阅读了。他知道那些他期待了很多年的书来了,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弥留是悲壮的严肃,弥留是凄凉的无能,他的生命正一点一点慢慢的流逝。书竟然也知道这事,反正书什么都知道,书开始爱抚他,爱抚像自从昨天的青春之歌结束后,就不曾感受过的梦的语言,爱抚是叫不同的纸的质感滑过他梦的肌理形成的一种文字幻觉,他悄悄的闭上了眼睛呻吟着。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被书围堵了。“外面还有很多书在排队和你告别呢。”他无力回应,只能眨眨眼。书本合力将他抬起来,准备将他入殓。

“拜托,我还没有断气呢!”书根本不理睬他。他被放入棺材后,书本开始来覆盖他。“不了,不了,我不要书陪葬,我还没断气呢!”可是,书那里肯听他的,书越盖越多,很快的他就完全被书覆盖了。他听到盖棺的声音,心里骂道:“妈的,你们这些家伙,我还没死呢,放我出来!”他听到书本们说着他听不懂的陌生语言,一边窃窃的笑,他完全没有想到人生的最后会被书本背叛。书本开始钉棺,他实在无法想象书本拿着锤子和钉的滑稽样子,他感觉棺木被抬起,接着超高温来临,他喊叫,但没有人回应,烧……很烧……

他惊醒,摸摸额头,高烧未退,看了看时钟,赶快按照医生的指示吃药,他希望大感冒快点好,以便开始阅读新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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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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