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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贸易已死? 中美关税战续扩大/黄锦荣

每个国家的发展水平有别,要素禀赋及技术也互有多寡高低,恰好不同的商品及生产阶段,也因为技术需求有差异,有者需要更多的廉价劳力,有者则是需要先进技术方可成事;所以,各国在不同的商品或生产阶段,也就形成了各自的优势。

只要比别人有成本优势,哪怕你的商品不是最优质的,也都有交易的条件。国际劳动分工因此而展开,全球产量也随着扩大,然后彼此通过贸易以更低廉的价格获得更多。所以,常言道,贸易是双赢的。

这个如今已是常识的相对优势论,正是跨国自由贸易及全球生产链的理论基石。二战以后成立的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就建立在此理据,并视导致经济大萧条的贸易保护主义为历史教训,来推动非歧视的多边自由贸易往来。

“历史终结”以后掀起了全球贸易及金融自由化的浪潮、网际网络科技的崛起,加快了跨国企业在全球布局的脚步,深化了全球供应链。

1994年关贸总协定退下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世界贸易组织,成为多边自由贸易协定的重大里程碑,中美两国经贸往来在中国入世贸以后,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结合,而以国际贸易为发展导向的东亚经济体,无疑也成为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最佳典范。

那是一个我们都以为全球化是个单向进程的年代。

然而,全球化的风向,自全球大衰退以后,在欧美开始逆转,群众对精英统治的不满,从华尔街延伸至跨国企业,并燃烧到政治。

认知与态度转变

民粹主义于2016年正式冲击欧美政治,先有英国脱欧、特朗普胜选、玛丽娜·勒庞的强势崛起,再到刚结束的欧洲议会选举,极右翼的斩获让像马克龙和索尔茨这样的全球化主义者受挫,贸易保护主义的势头,在欧洲也必将越演越烈。

毫无疑问的,中美关税战为全球自由贸易立下墓碑,但关键并非进口税的高低,毕竟对进口征税仅是改变相对价格和交易对象,并不阻扰和他国的交易。自由贸易之死,在于对其之认知和态度上的改变。

因为只要开始对甲商品进口提高关税,后来再对乙丙丁商品进口征税就不再有骇人之处,正如拜登不仅保留特朗普的关税名单,也对中国电动车进口加征百分之百的关税,但涟漪不再。

一旦我们以平衡贸易赤字为由,开始对贸易进行保护,之后以国家安全为考量而把关税战提升至科技战,对高端芯片及人才设备向中国施行出口禁令,贸易保护升级也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演变。

贸易冲突当然并非太阳底下的什么新鲜事,只不过八十年代的美日贸易冲突,并没有阻挡九十年代以后自由贸易的浪潮,而跨大西洋贸易摩擦也从未改变欧美经贸联系。

东升西降无法逆转

那么,究竟为何美中贸易冲突会持续扩大,并升级至科技战,撕裂扁平的地球?

有者以为,那是美国看不得中国好,无法接受中国取代美国的领导地位,所以千方百计要扳倒中国,但东升西降是无法逆转的客观事实,所以美国是时候学习该如何与无论是经济或军事上都和美国旗鼓相当的中国霸权共存。

如是者说,从民间老百姓到国际关系内行精英如马凯硕(Kishore Mahbubani),大有人在。

而论述光谱的另外一端,也是当下西方政治及学术圈精英的主流看法,就是民主与独裁政权的互不相容。

欧日美经贸摩擦无损双边关系,因为民选政府承受不了因宣战而败选的压力,所以纠纷不可能会演变成战争。但在独裁政权里,民意俯顺政权,宣战反而可以正名,所以独裁政权不可给予扶持。

既然中国政治体制在经济发展轨道上,无法如其他国家那般转向民主改革,且和侵乌的俄罗斯结盟,那么以国家安全为由,与中国经贸脱钩、去风险化,对中国实施高端科技及人才设备出口禁令,就显得势在必行。

撇开两端的政治观点不谈,纯粹就经济效益的观点而言,自由贸易其实有其局限,并非绝对不可逆,而学界原来也颇有论述。

贸易保护能走多远?

保罗·萨缪尔森作为二十世纪新古典自由主义的标志性人物,早在2004年就撰文表达对中美自由经贸往来的保留,认为美国工人最终会尝到苦果。

哈佛大学知名的发展经济学家丹尼·罗德里克,也在2011年提出跨国自由经贸及民选政治的矛盾。

麻省理工的戴维·奥特在2016年发表了著名的“中国冲击”论,为重思自由贸易提供了实证论据。

到底相对优势原则出了什么问题?

为何中国出口对全球经济的正负影响,和欧美日出口有别?

“产能过剩”究竟是妖魔化中国,还是有理有据?贸易保护的回头路能走多远?大马是否也应该保护国内企业?我们下文再述。(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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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贸易万岁!/黄锦荣

从马来西亚联邦独立以后的第五天,新加坡开国总理李光耀接受了澳洲七号电视网的访问,并透露说我国时任首相东姑阿都拉曼拒绝赋予马新一个共同市场,意即马新之间无法就资本、人员及服务达成自由流动,因为双方就商贸及国家安全防卫之间的关系存在不同的立场。

新加坡即刻需要共同市场,以便为其公民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抗衡共产党,而马来西亚却因国内族群结构和经济发展有别,而抗拒无差异对待的共同市场。

换言之,早在六十年以前,政治精英就已经明白,双边或多边国际贸易关系,从来就不是我们以为的、与国内政治国安无关、完全出于经济效益考量,所以拒绝自由贸易,意味着拒绝发展。

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双边贸易,往往都是工业产品和农产品、或资本及知识密集式商品和劳力密集式商品的交易。

虽然在贸易的过程中,发达国家以相对高价出口工业产品,来换取低价的农产品,而发展中国家则以相对高价出口农产品来取得工业产品,双边皆获益,但那都是静态经济增益。

由于工业产品生产具有规模及网络效应,尤其是资本及知识密集式商品,生产规模越大,使用者越多,学习效益越强,那么生产成本就下降得越快,技术累积与创新就越深,所能带动的相关行业就越广。

动态经济效益难复制

这些动态经济效益,显然地无法在农产品或劳力密集式生产中复制。

因此,自由贸易所产生的国际分工,虽然都会给参与国制造就业机会,扩大产出,增加收入,但时间一久,两者之间无论是技术或经济差距都会开始拉宽,发达与发展中国家的富裕不平等难免加剧,贸易于是成了收入鸿沟的帮凶。

所以,在六、七十年代的经济发展洪流中,发展中国家对自由贸易及外来直接投资(FDI)大多存疑,认为那是发达国家在结束政治殖民以后,意图进行的经济殖民。

那份猜忌固然和发展中国家摆脱西方殖民的时间尚短有关,但也离不开国际秩序的分裂。那可是一个把世界划分为第一(自由秩序)、第二(苏联共产)及第三(不结盟)的年代。

随着苏联解体,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大国竞争落幕的大背景下,即便多边贸易协定裹足不前,全球经贸仍然迈入了近乎大同世界。然而,全球市场一体化,却也埋下自由贸易的死亡种子,原因在于中国经济并非一般发展中国家。

一般而言,随着双边贸易的展开,发展中国家的劳力工资及福利会跟着改善提高,有者如新加坡和韩国最终更是晋升高收入国家,因此,和发展中国家的贸易往来,不会压缩发达国家的劳力工资。

低工资高科技中国双赢

就算是其他发展中国家如大马和墨西哥的薪金依然相对偏低,但由于经济规模偏小,和发达国家所生产的商品组合的重叠性偏低,因此,双边贸易往来也不会对发达国家的劳力工资或比较优势形成压力。

但中国不一样。哪怕总体经济规模已可媲美美国,但人均GDP仅是美国的17%,劳力工资及福利的对比更低,所以大规模、低成本的中国进口,已然对美国劳动工资形成挤压效应。

而且中国的高科技及偏低劳力工资并存,如同一国两体,发达与发展中经济体并存,欧美与之进行贸易,不仅是国内劳动工资有向下拉的压力,原来的比较优势也会遭受侵蚀,自由贸易的双赢仿佛是中国的双赢。

歧视性政策成正统

对自由国际秩序的既得利益者而言,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中国通过自由贸易已俨然崛起为最具实力的现状挑战者。

因为忽视自由贸易对国内经济的冲击,全球主义在发达国家里已遭受选民唾弃;曾经受益于自由国际秩序的自由贸易,也反向冲击着秩序现状,国际经贸版图再次分裂,而歧视性工业政策也逐渐成了正统。

对大马而言,其历史教训就是,对外贸易政策一不能和国内政治现实脱离,二不该忽视国内企业能否通过贸易取得动态效益,三则是随着国际秩序的演变而出现冲突及调整。

说白了,就是重启马欧双边自由贸易协商,将避免不了各个服务行业及政府采购条规及标准的妥协,那对国内经济的影响比起减免关税来得更大。

和中国签下十四项合作备忘录或协定书,并不保证国内大多数中小型企业及劳动力将受益,反之亦然。

至于我们多年来向往的半导体工业升级,也必将把我国从置身事外,推向中美科技战及地缘纷争的风尖浪口。

一代人所理解的自由贸易已死,下一代的自由贸易已在崛起中。我们准备好了吗?

(下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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