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

【南洋文艺】人力移走屋子

如实生活:苏清强

小时在乡下玩游戏,木枝当马,椰干当船,器材简单,想象却丰富。有时候找了几根树枝,选那些笔直的插在泥地上,当作支柱,又以干茅草系绑住另一些直木,权作横梁;又找来一些叶片,系在横梁上,当作屋顶,四周以纸张或纸皮围起,作位墙壁;此外,还开些洞口,作为窗口与前后门。我们把自己想象成为大人,似模似样的造起了自己的屋子。迷你的小人国似的屋子吧!人当然住不进去,而我们却会想象自己变成了小人儿,在屋子里走动,如大人般干活。

这种屋子,玩过之后就拆了,却也乐上了一个下午。有时让屋子留着,以为到隔天还可以继续玩乐,谁知晚间一阵风起,或者一场雨洒落下来,到第二天不是屋子被风吹走了,就是被雨打毁了。我们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失望,反正那不过是玩意儿,最多是再来过,再建一间新的。而且,每次重建,都会有新的想像,因此也加入了一些新的创意。

有时候,见到牵牛花之类的攀藤植物攀在灌木丛间,在其梢头昂然开了花,就索性在灌木下把野草拔掉、清除出一些空间来,铺上纸张,可以让两三个人屈身入内,在藤阴下玩起煮炒做饭的事儿,大有大人厨忙的情状。原来,我们已经把那个天然屏障似的窝当成了我们的屋子,我们幸福不过的家。结果,总是玩得一身泥乌才舍得回去自己真正的家。

一边玩着造屋的游戏,一边也禁不住想象飞扬。我们的屋子当然是随时可以更换地点的。换屋子,可能还用到保留着的一些器材,但大部分还是重新寻找摘取过。换一件屋子,就是再造一间屋子。我们也学大人的口气说搬屋子,但却不曾把一间完好的屋子移到另一个地点去。

偶尔脑际间会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但却没有去做,只因为不曾见过大人这么做。村里的大人也有搬屋子的,却是在另一块地把新的一间屋子建好,把旧屋里边的东西全搬过去,然后,人住进去,就是所谓的搬屋子了。所以,我们说某某人搬屋子了,就是说他搬到新的屋子去住了。旧的屋子当然舍弃不用了,或毁了,或出让给别人用了。

高脚楼板屋通风清凉

70年代去到东海岸,在登州偏远的北部却对搬屋子有了另一番的见识。初到日底,拜访一个住宿在马来高脚楼板屋的长辈。他喜欢那种屋子的通风和清凉,所以,自从3年前过来执教,就一直租在那里。我见到他的屋子相当宽敞,屋旁还有空地,有些花花草草,便说:“你这样的屋子,活动的空间大,的确也难得!”他指着一旁的一块空地,告诉我:“本来这屋子旁边还有一间屋子的,但是,不久前搬走了!”我有点诧异:“搬走了,怎么他的老屋子也不见了呢?”他露出一幅带着几分含蓄的笑容:“搬啦,连屋子也搬去了!”然后,他还吊我胃口地说:“你想不到吧!不只是人搬走,连屋子也一起搬走!”我一听,感觉到那太神奇了!我太想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了!

这位仁兄于是讲解了一些他所知道的屋子家宅整个被搬走的情形,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他说,当屋主想搬迁去另一个他认为较适合的地点时,一般来说还是在同一个甘榜内,离开旧屋址不会太远,他会先空掉家里一些笨重的器物;最后,屋子里只剩下空壳和一些较轻便的器具。

甘榜男人都帮忙

要搬移的时刻,甘榜里远远近近的男人都出来帮忙。他们先在屋子四周钉上与绑上板片和木条,形成横架,作为人民架在肩膀上的梁木。人要多,木条也得加多。搬动时,大家的肩膀上一根木梁,站好位置,齐心协力,似乎是把整个空壳的屋宇拔起,然后如百足虫般的慢慢朝向新的目标迁移。我一面听一面想象,口里还是禁不住要喊道:“竟然有这样神奇的事!或许,这是极少有的现象吧!”他说:“当然不常见,却不是没有!”一时间,我思忖:如果有机会让我碰上一次,那该多好!

结果,真的有一回给我碰上了。一个午后,我外出购物,忽然发现小马路的一端呼哈有声,抬眼望去,马路上一个庞然大物在缓缓地移动着。定眼再看,才看出是一具有屋顶有板墙的东西:啊!那是一间屋子啊,有脚高楼。前面有人指手画脚,指指点点。路旁站了好多人,都是附近出来围观的人吧!我也走向前去。在人潮中找到一个位置,方才得以目睹被架起的屋宅下移动的脚步,以及架在众多肩膀上的横木长梁。有一些抬工肩膀上还多垫了一块布条毛巾之类。看来辛苦,但是,他们仿佛做着一件大善事而脸呈悦色。

一时间,我想起在西海岸所见过的神诞出游,人众围绕着一车,欢欣的情怀呈现于手舞足蹈间;只差了没有鼓声回荡在空间。走着走着,一些在旁的人陆续加入成为抬工,替换那些抬久了走倦了的人。被替代的人已是大汗淋漓,衣服湿透。他们退出被接替后就走在一旁,成为指挥督促者。屋宅在声浪中、在人手陆陆续续接替中缓缓朝着目标前进。我看得目瞠口呆,脑海里思绪联想翩翩。在那个时刻,我想,搬移一间屋宅要动用到这么多人,几乎是村里所有的壮丁吧,那种分工合作的精神,是何等的感人!那可是那个年代的一件大工程啊!

我没有跟随他们去到新屋地的所在,不知他们在新屋地的建构情况。但是,能够见到一整间的木宅楼房被完整的迁走,对我来说,已是大看眼界的事!这是人生中少见的稀罕事件。为此,我兴奋了许久,碰是朋友同事都想告诉他们几句。

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我丝毫不敢轻视这是一种落后的群众行为。我反而因为在那种物资匮缺的情况之下,我们的甘榜民众能够珍惜物产屋宅,从迁移一间老屋的过程中体现彼此合作无间的精神,而深深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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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南洋文艺】早凋/苏清强

如实生活:苏清强

多米在学校里,其实并不是唯一的印籍同胞。还有一位,是印籍回教徒,多米初到,他已经是进入执教第六年的老教了。是的,在校内,外来的教师有了5年或以上的执教年资,已经是大家公认的“老教”了。一般上,外来老师想长久留驻东海岸的很少,教了四五年就有资格申请、也有资格被批准回去西海岸的乡里执教了。能教到六七年的,不是没有申请回去,而是申请还未被批准。在校里,他们的资质比起新来的教师就高了。无论如何,资深的他回去的机会加大了。他继续申请。隔了一年,就真的回家乡去了。

多米和这位印籍老教并不怎么亲密。我看得出来是心境各有不同。多米碰到谈得来的同道,常常可以聊的很投入。只是,这样的同道也不是很多。大家各有所忙,很多人都得教几门功课,备课时间多,加上批改作业,检查学生的德行,指导课外活动,训练学生参加各种校际比赛,等等。多米不是没有东西忙,而是他个性比较外向,有时候会无端端去插手其他老师的工作,有的觉得无所谓;有的就觉得是一种干扰,很不是滋味。引起语言摩擦,感情疏离的,也不是没有。

放学后我留在学校里训练学生田径赛运动时,他有好几回都过来帮我的忙。他能够跟学生讲解在短跑、中跑和长跑时如何正确地准备、起步、踏步以及奔动时的身体、手脚等的姿势、动作搭配等,而且,在训练过程中,他还可以跟着学生跑上一小阵;不但指点他们技巧,也给他们打气。我这才知道,他是这方面的人才。原来,他从前是学校里也参加个各种田径比赛,得过奖,有知识也有经验。我很快地让校方知道多米的专长,他后来也被委任为田径训练老师,成为操场上一把响亮的声音。

透露运动场上光荣史

在操场上,看着学生用劲锻炼,是做老师的一种安慰。多米看到学生可以自己锻炼后,就找机会跟我和其他老师谈。他也不时向我透露他的过往,他在运动场上的光荣史。我说,你没有受训成为一名专职体育教师,太可惜了!他说,他申请师训时有把体育当作一个选项,但是,却被选入受训为一名英语教师。“只好接受啦!只想当教师,受训哪一科都接受。”这种情形,不只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又透露,跟他同科的还有几位可爱的印籍美女,奈何都被派到别处去了。我问他:“你没有赶紧把最美的那位追到手吗?”他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阵:“书呆型的我不会要。可以谈的,谈得入心的,渐渐地又不满意我,说我花心。我约过几个,有的还在她身上花了心思,花了钱。搞到后来,眼花缭乱,我自己被派到这种地方,就连一个贴心的也牵不住了。”话语中还是有那种怨气,那种遗憾。

自从他在丹州城镇寻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后,他的心情似乎稳定了下来。在教务处,也比较可以沉潜于他教课工作的方方面面,很少再插手其他人的事务与谈论间了。这样一来,他也减少了跟人的摩擦,或者突发的狂热与狂妄的言谈与动作。我悄悄问他:“你在外边找到了对象了吧!不要太挑剔,有花可摘就不要错过。”他又笑了:“有酒有乐才是真的。那边的朋友管道多,歌舞娱乐的场所都在他们的掌握中。想跟我也去见识见识吗?”我告诉他:“我不适合。可你也不要迷失了自己。”我想提醒他教师有崇高的形象,但我话到舌尖,又收住了。

永远离开世界

两年后,我申请调职成功,告别东海岸、以及那边的师友学生。西海岸的教务更加忙碌。我跟那里的三几位同道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也知道一些多米在校内以及校外的消息,有他得意的体坛讯息,也有他惹火了某个人又搞大了某件事的传闻。

最让我吓了一跳的,是得知他“已经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的那封信。朋友写道:“……是午夜后的凌晨,天下着毛毛雨。多米跟他的酒友驾着车从哥城南下。离开耀眼的霓虹灯,奔向晦暗的田芭地段。一路颠颠簸簸,车内必然也醉语满程。未到白沙镇,他们的车在一处斜路拐弯处,踏油过猛吧,竟然拐进旁边的田垄,冲进看不见的水塘里。结果,两个醉醺醺的人儿就在车内被侵入的水浸灌着,爬不出车外。也没有人知晓,没有人前来营救。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时,两具尸体已经胀得水肿了……”

朋友的叙述,不无想象的部分,而我知道,那不是夸张,也不是不忠实,而是朋友太了解他了,了解到可以设身处想。我阅读来信时,也得运用自己的联想力,观想着午夜后东海岸寂静无车的道路上,我们的多米老师那辆寂寞的车,忽然如街灯熄灭了一样地消失了。

而他,以及他那位陪同的朋友,也如早凋的花,灿亮过一阵之后,也在黑暗中落入土里,没声没息的、渐渐地被封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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