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覃勓溫

行动管控令期间读了不少论著，颇有泰山压顶之感，也对一阙阙厚重、一阙阙沉着渐感不适。我双瞳腐朽，眉睫凋零，只差面目可憎。是时候读文学了吧？我想。常言文字能疗伤，遂随手翻起余秋雨，企图烹煎服食。

余文优美典雅，悠悠若古之文风。白先勇誉其唤醒唐宋八家的散文尊严，而金庸也将鲁迅与之并列。自然，也有人为其品格大感不耻，责备他冷漠无情，指责他残酷凌冽，但此等怪责之语我也不大理会的，反正那不是我的份内活。

手上捧着的，是2000年再度印刷的《文化苦旅》。而相较内文，余秋雨的自序更令我感触——何以我们稍做学问就变得如此单调窘迫了呢？诚然，若每宗学问的弘扬都以生命枯萎为代价，那世间之学又为其何。我虽读书不多，也写不出什么大作品大论述，但这份经历却深深雕琢我渐腐朽老去的魂魄。

每当接触新知识，我总有一入江湖岁月催之感——必读这个名家，须读那本名著，还得读古今中外层迭如山不可尽数浩如烟海茫茫不尽的学人论述。惜哉，吾身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这如烟如梦如幻又如朦胧的学说怎教人研究殆尽？细思及此不免苍茫。

我喜欢苏轼，正如余秋雨也喜欢苏轼。余秋雨说，他自个儿专研中国古代线装本的时候，耳边常会响起一批大诗人大学者放达的脚步声，而苏轼便曾把这种放达称为——“老夫聊发少年狂”。且看他左牵黄右擎苍，一人欢快的马蹄纵情奔驰，日子过得颠颠倒倒却又有滋有味，好不快活！说来神伤，我自塞北南归，过得并不得志——既为直书丢官，也为无米之炊困窘。回望五陵年少金市东，竟也有10年之久了！还真是渺渺若扬州旧梦。

被贬最南的文官

话说绍圣四年，年已62岁的苏轼再度贬官，一叶轻舟将他送入儋州。我想，他应是被贬最南的文官了。假设当时中国版图深至南极，今日的中国人可有机会吃东坡企鹅呢？很遗憾，历史没有如果，也绝不会有如果。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纵然懊悔不甘，但老苏也直将儋州比故乡。中原茫茫荡荡，有着春风细柳，也有烟雨青尘，更有着文青们常引用而我却不想引用的唐风宋雨诗词。儋州数年，老苏除了吃椰子、吹海风、遥望京师、胸怀天下，也办学讲课，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从师。且看老苏都不自馁了，我自馁些什么？念及至此，我实不该夜夜秉烛自伤，也不该自哀自叹，不该的，实不应该。

说回余秋雨吧——敦煌有山，山下有泉，泉边有树，树后又有陋屋。余秋雨自中原西来，远涉沙丘，终于在月牙泉边遇见一位老尼。他俩有无交谈，有无交际，书中倒也没说清。只知道沙是鸣沙山；泉是月牙泉。这语境不禁让我想起几年前读过的一本书，那是比尔波特的《空谷幽兰》。这家伙是个有趣的老外，千里来华只为了寻觅一位位深居终南山的隐士。说来也是，我们吃饭读书赚钱赚钱读书吃饭，又哪有老外那股傻劲找什么隐士呢？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外当然是找到隐士了。但他最大体悟还是——人总要独处。

正如余秋雨最大的体悟也是独处，他站在鸣沙山上遥思，也曾在莫高窟下来回踱步，他这份独处较比尔波特蕴含东方天人合一的中国哲思。且看古之隐士寄居天地之间，俯仰星汉之野，观悠悠之沧海，望冥冥之一粟，既给浮嚣以宁静，也给燥急以清冽，既给高踏以平实，也给粗犷以明丽。惟其如此，“人生才见灵动，世界才显精致，历史才有风韵”。

     哀深居之日无多，姑以苏轼书临皋亭结笔：

    “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