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桂南（加拿大）

去魁北克省三河大学任职前，法语对于我是无比的陌生，犹如希伯来语似地。

三河大学坐落于圣洛朗河北岸。驱车前往大学报到那天，由于北岸40号高速公路当时尚未全程完工，我绕道而取南岸20号高速公路然后转北经过一座横跨圣洛朗河大桥进城，上桥前右侧路标写着PONT BRIDGE。拜见系主任时，他问我从那条道路进城的，我说是穿越PONT BRIDGE进城的，他脸含着微笑转移了话题。后来我发觉PONT（法文）与BRIDGE都是桥的意思，为了自己的无知甚感尴尬，耿耿于怀。

枫叶国虽是英法双语国，但法语的使用地位并不受重视。魁北克省虽属法语区，但在上世纪70年代末之前，英语的使用仍然畅行，毫无顾忌。但在1979年打着独立幌子的魁北克党执政后，民粹主义抬头，省府立法绷紧英语在教育、政治、商业各领域的使用。

民粹政风漫延犹如星星之火，触发了英语社群的动荡不安，势如天翻地覆，导致有些企业与个体纷纷迁往邻省落户。显然，新的政治意识形态对我的工作而言，亦有不可小觑的冲击，我必得攀越这无形的篱笆，不然职途跌宕起伏，令人堪忧。

学法语维生

现实逼我上梁山学习法语维生。

据说，人过了25、6岁，记忆力即随着年岁增长而逐渐衰退。当时我年近30，面对生疏的语法与复杂的动词变位，学习法语的确给我带来沉重的压力与严峻的挑战。惶惶地我买了些有关学习法语的书籍及卡式磁带，拼着老命废寝忘食摸黑着死啃一通，如龟速般迈进。

自学是桩难事。文学毕竟不如算术那么直截了当，它所蕴含的“或然性”难以捉摸，总令人觉得天旋地转似的。很庆幸我遇着一位良人从旁给我推一把。他是我们社区的雅克勒梅先生（Jacques Lemay）。勒梅先生是位年近古稀的退休中学语言老师，就居于我家后院一条马路的侧巷里，他夫人已作古，而他的独子从军驻外。他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性格温文尔雅、豁然开朗、生活简朴，平日莳花弄草阅读消闲遣兴。

每天徒步上下班我都经过他屋前，经常见到他的身影在庭院里晃动。开始时我尝试向他点头打招呼问好，他即扬手说声“bonjour ”(早安、日安)。一日，我凭着趋前的勇气用极为粗拙生硬的法语跟他搭讪，他会意地含笑着用流利的英语应和。我向他表达了我学习法语的困境，意出望外，他竟豁然地应许助我一臂之力，为我的学习道路点亮一盏灯，增强了我的信心。在勒梅先生的循循善诱下，我的发音与基本语法逐显端倪。

当我的法文水平有所提升，我便在法文系报读并完成了专为讲英语的学生而创办的法语文凭课程，一路走来颠颠簸簸，消耗了无量的鼾睡。

拒收报酬不啬指导

勒梅先生拒收报酬而不啬赐予指导，他直言有我与他交往，是他所获得最珍贵的补偿。我深知他身边无亲人，生活孤单，喜怒哀乐无人与共，凄凄戚戚，令人心酸酸。是故，我三五不时烹制一些中式菜肴让他解馋，偶尔也陪伴他干一两瓶啤酒促膝谈心，他感动得眼眶潮乎乎的，显然勒梅先生多么需要关爱啊。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勒梅先生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于我眼帘了，他的庭院日渐荒芜，花圃也凋零了。

一日，他屋前立了一面待售标牌，在刺骨的秋风里咯吱咯吱摇荡着，我驻足伸颈凝视着它，牌上显目地写着“VENTE DE SUCCESSION”（继承出售），我怦然心动，一阵寒颤从心里往外抖。

勒梅先生已羽化登仙了，然而，他微驼修长的身影，和他的慈善恩情，永远烙印在我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