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

脑海里的说故事人

最近在接受心理咨商。咨商师在实习,需要累积个案,而我刚好也觉得寂寞,想找人谈谈,就决定接受担任被咨商的对象。第一次的咨商经验相当有趣,比如对方是来马超过10年的伊拉克人,我全程与他以英文对话和剖析自己。原本以为会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内心创伤统统挖出来,重新撕心裂肺一遍。结果这些剧码完全没有发生。我对咨商的想象太丰富了。

我们先是提到了对自由的想象和看法,之后又触及到焦虑和愤怒管理。上个星期的环节,我说到了工作上事情,某事触发了愤怒机制,虽然是隔着距离、见不到同事,但我怒不可遏。很快就让其他人接手处理这件事情,只是过后依然有一些没法消解的情绪。我说不清楚是因为向他人发怒而感到内疚、还是过去不愉快的经验触碰到了创伤记忆,又或是成因复杂的精神焦虑在作怪。

自我保护方法

于是,咨商师提醒我:“我们人类的脑意识里有个‘烂说故事人’,他会告诉你一个糟糕的故事,让你感觉紧张或恐惧,然后催迫你做出防卫反应;这也是一种焦虑转移的自我保护方法。”他建议,以后若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先问问自己,这样的想法有用吗?然后告诉你的说故事人:“谢谢你,我知道也接收到讯息了,接下来我自己会处理的。”

这个建议听起来有点正面,但我总觉得有点不习惯。将愤怒直接施加在得罪了自己的人身上难道不会更过瘾吗?但你知道这样其实无济于事。我想起身边常常有认识的人“动不动就发神经病”,有时会对某个对象“往死里打”,有时则是在争执过程“缠咬”着对方。这情况莫不是他们脑海里的说故事人在作祟?

找到问题症结

咨商师似乎从对谈中找到我的问题症结所在。我说我拥有很大的自由,但自由让我战竞;感觉美好甜蜜又可能会遍体鳞伤。然后,他想帮我整理看看,我目前生活当中含有“价值”的是哪一些事情,我该如何排列优先秩序。

他觉察到我的焦虑很可能是源于我一直没有完成最想做的事情,比如博士论文计划书难产、沉浸在工作里没时间运动,所以情绪一直循环在愧疚和不满里头。

感觉一无是处

这也说明我为何痛恨别人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自己最想、最应该完成的事情却没有做到,让我有种一无是处的感觉。

嗯,原来咨商是这样的。

整个对话的过程是再寻常不过的,不寻常的往往是被咨询对象本身的遭遇、经历和故事。那个脑海里的“烂说故事人”,让我想到小说家经常也会有好几个分身在故事里进行多重的对话。

有机会应该要让咨商师知道,他无意间撬开了我的故事之门:当我出现情绪问题,就让脑海里的角色们自己去说说话。

反应

 

商余

嬷,我回来看你了!/李宣春

铁厨柔情文|李宣春

他们说祖母在倒数了,要有心理准备。我在晚上匆匆买了隔天中午前的机票,跟主管们简洁地交代及得到谅解之后,便加班把手上剩余工作处理掉。凌晨两点才去睡,我被自己的效率吓到。行李很简单,塞够衣服和一双跑步鞋就可以。尽量不要带书,增加重量,家里书柜随时还有书可取阅。

那时,我当然不知道12月剩下的两个星期,情绪将会千回百转,原本已经透支的精神和体力继续被拧榨。

下机后,中学同学Y已经在机场外等候:请将我直接载到医院。不过问不扭捏,行前只说了一声会回家,正在放假的Y便答应来当一程司机。他们提醒我看门的可能不太容易放行,要是遇拦就说人命关天,十万火急。

我下车后,提着行李背着笔电,如若无人地进了轻薄的闸门,走上楼梯,进了病房来到病床前……他们说祖母昏睡中。我当然知道:氧气筒不断将空气输入她体内,一架小收音机放在床头微弱地喋喋不休。他们在想什么?应该是不知道还要不要祖母醒来。祖母醒来的话,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走?自身已难保,再加一具负累,该要如何?他们脸上尽是麻木的疲累,显然已经忘记欢愉的滋味许久。

他们对我说,跟祖母说说话吧,或许有反应。突兀。嬷,我回来咯,我回来看你咯。只听到氧气奋力抽送的声音。他们来到,他们离开。隔壁床的女士说,你祖母真有福气,身边那么多人。是啊,在我看来也觉得祖母是有福气的,但他们是怎么想的呢?他们在尽最后的时光,证明自己尽孝尽力。有人在床边守着的时候,我便回家小歇。嬷,我晚上再过来哦。这样算见到祖母最后一面了吗?

像失魂猫一样无助

倒数。我没抱希望,我直觉她不会再醒来了。就如我七八岁时,见过曾祖父弥留的模样。祖母是有福气的,还能辨认出原型,宛如漫长的沉睡。有些人在这种时候,已不成人形,我父亲是一例,洗肾洗到路的尽头,享年五十多岁却像活了八十多岁。糟蹋。

那天晚上,我有机会和祖母单独共处两个小时多。我按摩她体温略高的手脚。该说点话,她会听到的。嬷,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公公和爸爸都不在了,如果你也走了记得去找他们。已不再有人,可以让我爱得更深。窗外忽然下起一阵雨,哗啦啦,十五二十分钟,或许更久。凉风从玻璃窗吹进来。旁边的女士们有些在呻吟,有些像失魂的猫一样无助,有些也像祖母这样沉睡。他们知道的,他们已经司空见惯所以将同类摆在一块,就近处理。都是在倒数的。

祖母在隔天凌晨就走了。丧礼,解秽酒,遗产分配。老母亲不在了,现在就可以切割,各走各的路。我没来得及哀伤,他们倒是急着露出真相。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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