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

花谢树无影

一字到天涯:范俊奇

真记不清了。那一次是为着谁?又或是为了那件事?我把车子开上文冬旧路。路旁尽是一丛又一丛喋喋不休的绿。而那一路蜿蜒而上的树林,好深,好厚。车子打它们身边穿过,也就自动放慢了下来,尽量不打扰它们。

但我其实记得,它们都伶俐地左右摇晃,幽幽地给车子让出一条路来。而那绿,我现在慢慢回想起来了。绿得多么像一双双满腹密圈的狐狸眼。妩媚,但是诡异。当时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不干脆把车停在林边,半路弃车而遁好了,就像一只狐狸,头也不回,钻进树林里去,从此云深不知处,从此今夕是何夕,或许一百年后吧。要是我们缘份未尽,请你一定要记住,曾经我一口咬在你脸上紧紧不放的最后一锁眼神。而你如果还在。而爱如果也还没有离开。我会在幽冷的树林里回眸。眼珠晶闪如绿火,企图唤醒你欲言又止的前世,唤醒我惆怅旧欢如梦的今生。

不去触碰

——因此她抬起头来问:后来你俩还见吗?见。逢年过节的,都还是会见。就客客气气的,谁也不去触碰谁生活里的毛边,谁也会小心翼翼地绕个圈,避开当年发育不全的心念。

同学嘛。避得到哪去?可现在对上了面,一个18岁就在老家的港口开间老气横秋的便利店,赚些马来稻农的蝇头小利;一个一毕了业就头也不回地天涯海角,到现在彼此的灯火渐渐阑珊,竟都渐渐的记不起来,在那段横冲直闯的青春里,其实是谁还差点为了谁在手腕上划开一刀——可终究岁月一冲,就把许多似是而非的过去,统统都给冲得一干二净。偶尔碰到一块,他还是习惯把叨在嘴里的烟递过来,你静静地接过,缓缓吸上一口,然后再把烟递回去。

只是少年

于是你突然就想起两人当年穿着校服,推开厚重的黑色帘幕,躲进“大观戏院”的厕所,轮流抽一根从他爸口袋里摸来的宾申,然后在那烟雾迷蒙的下着雨的午后,他把脸凑过来,你抬起下巴迎上去——如果说那是爱情,未免有点言重了。其实那只是少年。很久很久以前,吹弹可破的少年。仿佛是跟别人借来的少年。

后来你隐约记起,9月底家乡常常下雨。而9月家乡的雨,都是接近黄昏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落下来。你记得你住的窄房就只有一扇灰木木的窗。你把头抵在窗棂上望出去——尽是湿漉漉的街道。尽是来不及晾干的青春。你记得的后来你渐渐都不说了。每个人的爱情,其实都是一部奇幻剧的素材。你如果推辞了一顿晚饭,也许就不会和对方碰上了;又你如果把压在喉咙底下的话少说了那么一句,对方也许就可能拉开门走出去永永远远不回头了。

相信因缘

所以我相信因缘。因缘和因果不一样。因果是铁证如山。因缘则应该是随遇而安。记得那一次到乌镇探木心,沿着河道步经“香山堂”,因为暮色即将四合,因为终究七零八落地惦记着财神湾一八六号木心先生的故居,心神难免恍惚,但却还是依稀彷佛,眼角晃见一名清秀的民国女子,手里紧紧抓着救命的药引,惶惶地站在百子柜前,在反覆的焦虑与漫长的等待底下,把漫漶在眉间的忡忡忧心,煎熬出一堂子沉缓的药香——所谓爱情,说穿了不过是明知“花谢树无影,云雨去难追”,但那千百世轮回的因缘,即便色身败坏,依旧紧咬初机,三界无法,不离不弃。就好像秋天真静。秋天的静,宛若僧侣身上的袈裟,动的时候比不动的时候还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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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身不由己,精彩在后/余棋华

文|余棋华 

人在江湖,那种身不由己也有其美妙处。

范俊奇说若回到25年前,或许应该全情投入文字。做起杂志,总是许多烦杂又繁琐去处理。出国看秀,见名人,喜欢的不喜欢的,许多的身不由己,却也成就了他25年后的自己。当年写的报告,或者就是普通一篇报道,怎么想到如今的镂空与浮雕,像是练了25年的内功,如今一掌发出,竟成了一绝神功。

他的“镂空与浮雕”可以去到像米盖朗基罗。米盖朗基罗所雕刻的胳膊和腿的动作相合,人体结构连静脉和肌肉的力度都可呈现。范的“镂空与浮雕”,写了人物的外层,也浮动内里的灵魂。米盖朗基罗雕刻的人体,精准度非常高;而范所写的人物,写当时的场景,那遭遇,那感触,跃然纸上。让已逝的人复活,让正活着的人再告白一次。我们读着读着,像是渐渐了解那个人,又或者明白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走下去,范又像是一个文字演员,由他去演了许多年代的男主角与女主角。在已知的故事情节,在已知的人物造型,重新搭建了那剧场的氛围,那男角或女角的心事与心情再演绎一次。

范是浮雕与镂空,我又想到有一人在香港,他用的是塑造与再造,把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却也可以——风华的、野性的、中性的、前卫的。塑造了其多变,再造她的奇迹。

他姓刘,叫刘培基。也不知此姓确不确实;无父无母无兄弟,这样的背景,这样身不由己的无奈,难不成就这般无奈的活下去么?

第一次听到有人整年的庆祝佳节最重要的是中秋节;不是生日,不是新年除夕,不是其他节日。

总是抬头寻月亮

无亲人,怎能开心吃年夜饭?庆生日?连生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仍疑惑。身分证的出生日期是真的日期,或只是为了填补上的日期。

这位香港服装设计师只庆中秋。无论在童年,在少年,总是抬头想寻找月亮,像是只有月亮在陪着他。

童年带着他的女人,也不知是养母,还是隐藏身分的生母,只是这女人在他十几岁时也不要他了。从今以后,他捉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安全感呢?从学徒裁缝到设计,从香港到留学英国,再后与梅艳芳的搭配,成就了那时代的形象设计师,也造就了他的巅峰。

他后来写了一本自传书名:“举头望明月”,他无法低头思故乡——连姓氏还是一个谜,更不知何处是祖籍。年少路茫茫,人海也茫茫,而那轮明月,黄澄澄,多少年来,与他最亲。他身不由己的开始,却也有精彩的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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