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黎明

韩江超越前辈作家高银，也传承作家赵廷来的社会批判。如果说赵南柱的《八二年生的金智英》是秋天韩国常见的波斯菊，那么韩江的《素食者》则堪比阿拉伯沙漠的仙人掌，叙事描写更刺激震撼，曾经被中学列为禁书。

韩江，在韩语跟“汉江”同音，对韩国人来说，汉江历来被视为是养育民族的乳汁。在韩国，用单字来起名本身就不是件普通的事，因为名字中2个字是固定的，一个是姓，一个就是族谱中某一代人的标识字，因此必须再用一个字来区分自己跟他人。

因此“韩江”这样一个名字在韩国本身就是一种叛逆。

韩江1970年生于韩国全罗道光州，父亲是作家韩胜源，哥哥跟弟弟也是作家，就连前夫洪容憙也是作家。

笔耕生涯始于幼年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生活了54年的她，日常生活中充斥着写作。

韩江笔耕生涯始于幼年，18岁考进了韩国名校延世大学国文系，年轻时沉醉于写诗，一毕业就以诗人身分登上文坛，翌年（1994年）再发表小说《红锚》，那时她只有23岁。

韩江在韩国并非最顶尖作家，在她前面还有一群驰名文坛数十载的泰斗级作家，包括屡次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诗人高银，但他遭遇“米兔”（ME TOO）风暴，文人的“浪漫”被女性后辈指为性骚扰，瞬间被大众的唾沫淹没，就连试图复出都未果。

1990年代，韩国艺坛掀起了一股强烈的文化逆反浪潮，年轻艺人质疑：为何我们要遵循上一代的社会规则？男团女团的奇装异服风靡，男团“徐太志和孩子们”更被称为“青少年的大统领”。

当时，韩国艺文坛的主题集中于“反思”：上一代虽创造了“汉江奇迹”，但这是我们想要的韩国吗？文化产业揭露社会的弊病与黑暗，让大众在震撼中成长，推动了政治和民主化。

民主斗士金大中因此当选总统，并获得诺贝尔和平奖，而“三八六世代”的卢武铉也在年轻人支持下成为青瓦台的主人。
文学也不例外，以揭露韩国政商勾结的丑陋而闻名的小说家赵廷来的巨作《太白山脉》和《千年的质问》，在韩国成为畅销书。

女流作家则以细腻笔法揭露韩国人日常生活中有形或无形的暴力，赵南柱的《八二年生的金智英》给韩国社会带来了震撼，小说不过是描写了一个普通韩国“八零后”女生的成长过程，没有渲染任何暴力场面，然而从主人公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以及结婚生子后的日子里，作为女性的处境，就像是一把尖利的刀，无时无刻在刺伤这个平凡的女性。

可悲的是，就像“金智英”这个在韩国遍地都是的名字一样，她是普通韩国女性的缩影。

对作品感到震惊的反而是更多的男性，他们纷纷表示：“太震撼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和姐妹、妻子是在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在生活。”

《八二年生的金智英》也曾在全世界很多国家以多种语言翻译出版，且在韩国被搬上电影银幕。

散文式小说代入感强

如果说赵南柱的《八二年生的金智英》是秋天里韩国路边常见的波斯菊，那么韩江的《素食者》则堪比为阿拉伯沙漠的仙人掌，叙事更为刺激，文笔更为震撼。

韩江的《素食者》也描写了一个普通女性在生活中所遇到的各种困扰、暴力和无奈。

韩江既是小说家，更是诗人，因此她的小说既有小说的感觉，也有诗歌的味道，被诺贝尔文学奖评委评价为“散文式小说”，笔法之美更有代入感。

用韩江的父亲的话来说就是：“她的作品没有一个字是可以去掉的，笔法美丽而悲伤，早已超越我了。”

外媒尤其是亚洲媒体，十分肯定，甚至表示羡慕韩国对艺术和文学的宽容，提供了良好的创作环境。

这一点应该说也是得益于韩国社会民主氛围的成熟，前总统文在寅在联合国演讲时曾自豪地说：“每天在我的办公室下面，都会有过200人示威，为自己发声。”

满足老百姓知情权

这些年韩国最上座的电影也是揭露老百姓们平时难以了解的政界、商界、法律等权贵富豪阶层的丑恶，能满足老百姓知情权的作品。

比如讲述前总统卢武铉故事的《辩护人》，曝光残疾人学校打着慈善的旗号迫害残疾学生的《熔炉》，揭露朴正熙时代独裁统治的《南山的部长们》，还有今年春季上映的描写全斗焕、卢泰愚发起军事政变篡夺政权的《首尔的春天》……20年来，这种深度揭秘的作品不断推出，不得不说，这些文学艺术作品大大提高了韩国老百姓对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的认知水平，让民主意识成熟发展。

揭露人性丑恶

此外，那些深度揭露在极端时刻人性丑恶的作品，如揭露社会贫富差距的《寄生虫》以及电视剧《鱿鱼游戏》等，也都获得了全世界的认可，陆续获得奥斯卡奖和艾美奖。

一系列的战绩，让韩国人对自己的艺术产生了自信，也为韩国文学作品走向世界打开了大门。

2016年韩江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在颁奖仪式上她说：“我写作的时候，常会思考的问题是，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我们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去理解他人？《素食者》刻划的就是一个宁死也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

其实这也是这个阶段韩国文学艺术的大主题，即“人性”。

韩江父亲：获奖意料之外

对大部分韩国人来说，韩江获诺奖是意料之外，就连她的父亲也说：“我们一直以为，获诺奖还轮不到我们，所以根本没有抱任何希望。”韩江在获得诺奖后接受采访时表示：“我的灵感都是来源于韩国前辈作家，这个诺奖属于整个韩国文坛。”

事实上，很多人开始看韩江的作品还是在她获奖的消息传出之后，据媒体报道，韩国最大图书网站“教保文库”在她获奖当日曾一度瘫痪。尽管如此，韩国人充满自豪，评论区满是祝贺。多年来，无缘诺奖一直是他们的憾事，经常与日本相比而感到遗憾。如今，韩江作为亚洲第一女性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多少消除了韩国人对诺奖的饥渴。

光州悲剧孕育文学

韩江出生于光州，而光州对韩国具有特殊象征意义。1980年的“五一八光州民主化运动”发生于此，电影《出租车司机》生动再现了这段历史。

韩国人提起光州，无不肃然起敬，认为当今的民主正是这座城市成千上万市民的牺牲换来的。韩国政府将每年5月18日定为“光州民主化运动纪念日”，以纪念那些为民主牺牲的市民。许多韩国作家都曾描写光州的故事。

韩江的《少年来了》正是以光州民主化运动为题材。

作为在光州成长的她，拥有丰富的素材，再加上女性独特的视角，让她的小说展现出与男性作家不同的世界观。有人认为，韩江因书写这类题材，曾在朴槿惠执政时被列入黑名单。

随着就业压力增大，许多大学关闭了不赚钱的国文系，文学成为冷门专业。韩江的获奖唤起了韩国年轻人对文学的热情，许多人期待这能拯救日渐式微的韩国文坛。韩江的母校延世大学已宣布授予她名誉博士学位，并邀请她回校任教。

（作者为中国《收获》文学杂志编辑，2013年在韩国采访了韩江，对话经修订后收录在2023年出版的《必须写下我们》一书之中。）

新闻来源：亚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