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陈艾薇
摄影|黄亮辉

职场PUA不仅仅是网络上的流行词汇，近年更逐渐成为一种隐蔽而危险的职场现象，许多员工在不知不觉中遭遇来自上司的精神压迫和控制。马来西亚心理辅导师林道勇指出，职场PUA通常表现为老板通过不断虚夸承诺、打压员工自信、制造恶性竞争等手段，逐步摧毁员工的心理防线，逼迫其为公司过度付出却得不到合理回报。

PUA的全称是Pick Up Artist，概念的初衷是希望通过话术和沟通策略，帮助性格较为内向、缺乏自信或者在人际互动中感觉不自在的人突破与异性接触时的尴尬和障碍。

遗憾的是，其理念和实践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扭曲。如今被广泛用来描述一段关系中，一方通过言语上的贬低、行为上的忽视，以及精神上的压迫，来操控和控制另一方的情感和心理状态。

至于职场中的PUA（或称职场霸凌），则是是指上司利用自己的话语权和利益决策权，对下属进行一系列精神控制手段，目的是摧毁下属的自信心和判断力，让他们产生自我怀疑和焦虑，从而对公司唯命是从。

东方管理强调权威

我国的职场PUA现象近年似乎越发盛行。林道勇观察到，有越来越多人因为职场PUA导致的压力，前来寻求心理咨询。有趣的是，随着中资企业国大举入军马来西亚，采用的大多是东方管理学，有关案例也增加许多。

林道勇解释，东方的职场管理中，某些传统管理习惯与厚黑学或帝王操控术的模式相结合，形成了一种特有的管理风格。

“在古代，管理者也习惯运用采取‘捧一踩一’的策略，打压强者提拔弱者，以维持所谓的平衡，以达到所谓‘人人皆能为我所用’的目的，并藉此掌控局面。这种管理模式结合现代心理操控手段——煤气灯效应（Gaslighting），就形成现在我们所说的职场PUA。”

同时，林道勇说，东方职场管理的一大特色就是非常强调权威感。 在中式管理层眼中，权力结构往往是明确且严格的，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必须拉开距离，领导者被视为不可挑战的权威。

西方管理鼓励表达

“相比之下，在一些西方或者比较开明的公司，上下级之间不会有太大的权力差距。他们的沟通和决策过程通常更为开放，员工如果有合理的意见和建议，会被鼓励表达，并且往往能够根据事情的实际情况展开讨论，因为大家都只想把事情做好。”

然而在东方管理中，权威往往占据主导地位，甚至可以看到某些类似于“PUA”式的管理方式，其中上司通过过度强调等级制度来维持自己的控制地位。

“他们很强调‘排位’——你在我下面一层，我说的话和决定你必须是无条件服从。”在这样的制度下，员工往往只能默默地承受，而无法真正的以平等、理性为基础去推动问题的解决。

包含习惯画大饼

除了极度强调权力阶级，东方管理模式几乎也包含了“画大饼”言语打压、制造恶性竞争与焦虑等我们所熟知的PUA方式。让人如此难以适应的原因在于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几乎没有规则可言。

林道勇解释，我国曾经是英国殖民地，所以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更深，职场文化更直白且强调结果。

“如果你工作表现好，老板即使心里对你不满也会予以认可，这种方式反而让人有安全感。因为在这种环境下，你至少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你明白只要做好工作、能够提供实质性的结果，就没有后顾之忧。”相比之下，东方式的“PUA式”管理方式却常常让人感到混乱。

在这种模式下，领导的要求时常变得模糊不清，规则不明确，这就给员工心理上带来了巨大的隐性负担。你可能永远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否做得好，是否符合老板的预期。每一次的言行举止都没有固定的标准，员工始终处于一种不安的状态，无法真正做到心无旁骛地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PUA常见狠手段

职场中的PUA行为往往隐蔽且难以察觉，因为打工人都知道，加班、工作量时不时增加、吃老板画的“大饼”等都是“牛马”职业发展道路上的常规现象。究竟要如何从中识别PUA手段？

林道勇说：“只要管理层的要求超出合理范围并伴随心理压迫，那就是PUA。”

遇到以下情况要小心

此外，常见的职场PUA手段通常包括但不限于以下类型：

1. 越画越大，却永远吃不到的饼

身在职场，老板画饼是一种常规现象，通过描绘美好的前景和愿景，激励员工或团队朝着某个目标努力。但是，如果这块“饼”无论你如何努力都始终吃不到，你很可能就是被PUA了。

林道勇说，老板可能会给你一点小小的甜头，或许是一些似乎能够激励你继续努力的鼓励话语。接着，他就会告诉你，未来会有更多的机会、更大的奖赏等待着你。你可能会因此充满动力，奋力工作，并期待着这些承诺最终能够变为现实。然而，当你终于鼓起勇气去要求老板兑现这些承诺时，得到的却是一块更大的“饼”。

2. 老听到还进步空间

如果你已经为工作付出了大量的努力、投入了无数的时间与精力，收到的反馈却常常是：“你还有改进的空间”、“你还能做得更好。”这些话语看似鼓励，实际上却是在榨取你所有的价值。

例如，老板可能会告诉你：“只要再努力一点，你就能像A员工一样，获得更高的职位和薪资。”但事实往往是，你的付出和表现已经超越了A员工、B员工，甚至C员工，却始终没有获得与付出相匹配的晋升和报酬。

3. 有意制造恶性竞争

职场中的竞争是不可避免的，但在职场PUA的情境中，有的领导为了借机提升自己的地位或利益，会刻意通过散布谣言、制造误解或者偏袒某一方来挑起下属之间的矛盾，促成职场恶性竞争。

深陷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会发现，同事之间的沟通与协作变得愈加困难。更为严重的是，长时间处于这种恶性竞争的氛围中，员工的情绪和心理健康也可能受到极大损害。

4.制造“辞职就是死路”的焦虑

排除那些因矛盾或不愉快而导致的不欢而散，大多数老板都希望能够与离职员工保持友好的关系，这对于双方来说都具有长远的价值。

但在职场PUA的情境下，当你考虑辞职时，某些老板会不断提醒你外面局势不好、竞争更大，有意无意暗示你离开了公司在外面可能活不下去，要你“珍惜眼前的工作和机会”，企图“唤醒”你对公司的忠诚和感恩之心。

林道勇说：“如果你依然坚持离职，这些老板马上就会联合其他员工孤立你。”

聆听被PUA心声

案例一:承诺远景永不实现

受访者林嘉莹此前曾在一家医疗行业公司任职。回忆起在那段经历，她说：“仿佛一直处于无形的监视之下。”

林嘉莹当初决定加入这家公司，是因为在面试过程中，公司的老板给她描绘了一幅令人充满憧憬的未来蓝图，并满怀热情地告诉她，公司秉持着“回馈社会”的核心使命，未来不仅计划上市，还将致力于为社会带来更大的价值。

他承诺，现阶段公司正招募的人才将被培养成公司未来的管理层。老板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员工的重视与期待，表示只要表现出色，定会获得丰厚的回报与职业发展。这样的承诺和远景规划让林嘉莹深受吸引，她当时相信，这将是一个能够让自己不断成长、实现职业目标的理想平台。

“殊不知这是一个陷阱。”

午餐一起被问话

林嘉莹透露，尽管该公司并未明确规定员工之间不得交流，但她与同事们之间自然的互动却始终受到极大的限制。她透露，只要同事一起共进午餐，或是在下班后聚会，便很可能会被上司要求“问话”。

她感慨道：“在公司里，只要稍微多聊几句，之后就会被上司询问我们谈了什么内容。”

这种充满控制感和监视氛围的工作环境，让她深感压抑：“最初我以为是我自己抗压性太低，但后来我发现几乎所有同事都有同样的感受。再加上同事之后都相继离职，我也在工作一个月之后选择离开。”

案例二:思想改造的操控

现于科技公司担任人事部经理的张咏恩，在人力资源领域工作将近10年，拥有近十年的丰富人力资源管理经验，并且因出色的表现屡获上司的赞赏。然而，她也曾在上一份工作中深受职场PUA的困扰。

张咏恩回忆道，公司内部几乎每周都会召开两次会议，每次会议的时长往往超过两小时。

“会议上都不谈正事，而是听老板对员工进行‘思想工作’，向员工灌输某些个人观点和理想化的公司愿景。”

故意制造内卷

刚开始时，张咏恩以为这些所谓的“思想工作”是一种帮助大家更好融入企业的方式，希望引导员工理解公司文化和发展方向。然而，经过几次这样的会议之后，她渐渐意识到，这种所谓的“思想工作”背后隐藏着一种隐形的精神操控和压榨。

“而且长时间的会议剥夺了员工的工作时间，导致大家交差的速度变慢了，那就必须自主加班完成工作。这时候老板就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嘉许长时间加班的员工，同时贬低不加班、没有按时完成工作的员工，制造不良的内卷和竞争环境。”

张咏恩只在这家公司工作了半年，最后导致她离职的，是老板变本加厉的精神压榨。

“他们的话语越来越有针对性，会故意用言语制造员工的心理负担。比如说在你工作出现差错时就说你会有报应之类的。我离职的当天早上，与同部门的同事在会议室面对3个经理级的人，被迫听了长达4小时的‘思想教育’，随后我们就一起离职了。”

不让PUA找上你

职场压力几乎是每个职场人士都会经历的一部分，但是如何区分正常的工作压力与职场PUA，避免在无形中陷入职场操控的陷阱，却是许多人所面临的挑战。

林道勇说，当你在工作中发现自己无法对上司委派的任务选择说“不”的时候，便需要警惕了。

他强调，如果职场环境让你始终无法拒绝某些不合理的要求，甚至对你的时间、精力和个人生活进行过度侵占，那么这很可能是一种潜在的操控迹象。

他强调，人的工作和休息时间应该保持平衡。

Me Time很重要

“最少要有7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然后休闲时间是三至五个小时。大家别忘了，除了休息睡觉以外，我们需要属于自己的Me Time。Me Time并不仅仅是让大脑放松，它也有助于我们的心理和认知恢复。”

同时，工作压力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有时候甚至自己都不察觉。所以每年年初，或是新年期间则是一个很好的自我检视时机。因为这时候我们会跟久未见面的朋友聚一聚。他们是最能容易发现我们的改变的人。

“他们可能会注意到你脸色不好、讲话时容易急躁，甚至小小的事情也会让你生气。或者是过度看重金钱，觉得只有拥有几亿的资金人生才有意义，这些都是症状。”

至于生理方面的症状就更容易被发觉，比如失眠、女性月经不规律、男性脱发、嘴唇长期干裂等，都是常见的压力反应。

“但国人往往认为这些症状无关紧要，认为时间会自动解决问题。但这些变化是不能忽视的，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