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商余】工具人

某日在公园看到一个逗趣的画面,表面挺温馨,但深入地想,又相当残忍。

那是一对年轻父母,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女孩穿着薄纱公主裙,父母两人让女儿在花丛间挽起裙摆转圈圈,而两个成人蹲在旁边,各自用手机录影和拍照。



为了拍出最完美的作品,他们一边拍一边多番嘱咐女儿左转转右转转,而乖巧的女儿也一直听话地照办,做出可爱表情转了一圈又一圈。折腾了好一阵子后,两人终于满意了,就开始按手机,应该是上微信或抖音把视频发到朋友圈,竟然再也没有去理会那小女孩。可怜小女孩可能已经转到头脑晕眩了,却连看视频的机会也没有,乖巧听话之后,也没有等到父母的关怀。

这个画面我联想到时下常听到青少年埋怨父母其实没有真的爱他们,而只是把他们当成“工具人”;小时炫耀他们多可爱,读书时希望他们学业比别人强,工作以后迫他们赚钱结婚生二胎,依旧是用来替自己挣颜面,以便在别人面前出风头的“工具”。不时听闻有孩子因考试受挫而自杀,不知有多少是因为死者感觉自己已经令父母失望或蒙羞。不难理解的是,有一些人想轻生的念头,确实就是:“等我死了,你们才会真正看到我生命的价值!”

当然,相信公园看到的上述父母应该不是坏人。正如我们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即使不完美,也不至于会是一个会恶意去“物化”别人的恶魔。可是事实上,我们很可能每一天都不自觉地在这么做,这个道理在台湾电视剧《我们与恶的距离》里也有触及。

最近随手拿起一本心理治疗的书,作者萨提儿对心理病人的看法是:应该在家族背景之下去理解第一个病人。她并且提出,当家庭中有一个成员出现心理病状时,家里所有的成员都应该同时去接受治疗。

书中有一段文字是作者形容她接见家庭每一个成员时的感受:“我现在站在你面前,把手伸向你,与你握手;在那一刻,我正看着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我,没有其他人;那一刻,我全身心都关注你。我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正与另外一个鲜活的生命建立联结。”



这种治疗的关键,就在于治疗师用心地去看见与倾听她眼前的人,用心地与另一个人在一起。

脑里都有“心理镜头”

今天社交媒体泛滥,往往我们的社交活动,乃至家人共处的时光,脑子里都有一个想要拍照片发到朋友圈的“心理镜头”无时无刻地在寻找画面。所以,与其说是与眼前的家人在一起,倒不如说我们只是利用身边的这些家人朋友,来满足另一个需要,就是把眼前所见的录摄起来,并且马上向那些远在天边、不知名,可能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认识的陌生人去讨爱,去赢得多几个人来按赞。

可以预知,每一个成长中觉得自己被父母当成工具人的小孩,会很难真正快乐。成长后,如果这个痛苦没有得到疗癒,他即使很成功,也尽量做到让父母感到光荣的一切,但内心相信仍然会有一个悲痛控诉,而很可能就会成为下一个走进心理治疗室的苦主。

反应

 

商余

很治愈的事/高玉梅

公寓同楼层住了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白晳圆润,独居,养了一只贵妇狗,似乎没工作。

她声音娇嗲,会跟陌生邻居热情搭讪,与本地人的拘谨冷淡不一样。一次在电梯里偶遇她要下楼蹓狗,她主动说,养宠物狗很好,每次小狗围着她转,跳上她的腿,就很开心,“感觉很治愈”。

我没养过宠物,并不真正明白她说的养宠物“很治愈”是什么。

近日浏览的网站给我推送了流浪狗被拯救的视频,看到那些可能受惊吓甚至曾被虐待的小狗,有些皮毛脏臭且染病,被好心人收养了,然后也得到悉心医治,被喂食有营养的食物,数月后,原来脏兮兮也很胆怯怕生的流浪狗竟然华丽转身,恢复了健康活泼,也再次相信人类,幸福洋溢。

痛楚藏内心深处

一连看了几个类似的视频,饶有兴趣之余,感觉的确也很治愈。

想起幼年时,雖然妈妈姐姐并非不爱护我,但是每次惹妈妈生气会被体罚,记忆都还鲜明。跟姐姐们玩,我的言行不时也会被嘲笑和打压。

跟那些欢乐在一起的记忆相比,这些受伤、受委屈的小事似乎印象更为深记得。雖然现在我并不会真的对家人怀恨,但相信当年那幼小的身心已经把那些模糊的创伤痛楚藏到了心的深处。

感觉遭同事欺凌

有趣的是,工作几十年了,也到了退休年龄,却发现,有些隐蔽许久的创伤,有时仍会通过工作上与一些女性主管的接触而突然被激活,似乎这副身心对这现在职场里与我没血缘关系的“妈妈”、“姐姐”们,会格外的敏感多疑,比如会觉得她们随时会找我麻烦,找机会对我实施或明或暗的欺凌打压。

实际上,我与她们可能真有矛盾,也可能大部分是我自己的想象。可确定的是,那些已结痂的伤口,那些平日感受不到的痛,此时非常的热辣滚烫,甚至快要开裂,沁出血丝。

一天早上梦醒,强烈的焦虑和压迫感又来袭,我感觉到心脏在收缩,胸腔有点颤抖;这时,脑海中却浮现起视频里看过的流浪狗。

多年前在伦敦工作时,曾经历更严重的焦虑,因而去做了多次心理咨询。

职业反映内心渴望

记得第一次与六十多岁的英国咨询医师见面,她先问了我的职业。当时我的工作是援助移民到英国后遭受家暴的华裔女性。

她对我说,我们所选择的职业,往往反映了我们内心渴望能获得的对待。我当年选择了助人的工作,可能表示自己潜意识里其实渴望被帮助。

后来,接触到了心理咨询里的“负伤疗愈者”(wounded healer)一词,有种恍然明白的感觉。投入去治愈别人的人,自己往往也在通过治愈这个行为,疗愈着自己的创伤。

我又想,有时我们看不惯一些人喜欢对别人的生活指指点点;若以此类推,这可能也意味着那人是在委婉表达了其实自己也渴望有人来对其人生给予一些温馨的提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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