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在门前挖口井

那天回家的路上浸水,雨下得真大,啪啦啪啦打在屋瓦上,而你住的那间家却没水。或说那区或整块区域都制水。

1.



天黑了,看不见窗外。你想看却怎样也看不清楚,那瞬间你想,旧时候的人是不是也这样照镜子呢?将玻璃对在黑夜里,明暗间隔,之后自己的影像就出现在玻璃镜前。你很快就否决掉这想法。或许,那时并没有镜子(或说这么大面的镜子)。

你把眼神收回,对坐在身边的张晓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那么喜欢看窗外吗?”张晓铭不想理你,他抱着书包,翻了翻白眼,低声严肃地对你说:“白痴哦,可不可以安静些,到站再说!”

你安静下来,张晓铭摆着一张臭脸,明明在未上车前是如此活泼健朗的人,怎地进了车厢内就换了一张脸?有人的电话响了,坐在对面的印度胖男子大声地讲着电话,你的眼神瞟向那男人,张晓铭若无其事的样子,周围有几个马来女子,也跟你似的,偷偷看着那个印度胖男人,还有好几个乘客相视而笑,似乎在嘲笑那人不懂规矩,大声讲电话,破坏了这车厢里应有的沉默和严肃。

那瞬间,印度男子讲电话的声音跟轻快铁碾过铁轨所发出的刺耳声融在一起,人声消失,你看看张晓铭,他只是挑挑眼眉,接着又是一阵若无其事。

2.



你不知道陈国金在轻快铁上可以像乡巴佬那样,不断用眼睛四处扫描,仿佛想从别人身上看见些什么?你到巴士总站去接他时,已经对他说过,上了车厢别发出声音,不要四处乱看,可是他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了?

陈国金让你想起跟你分了手的女友,她也是个喜欢在车厢里发出噪音的人。每回进到轻快铁车厢内,她就开始有的没的想说话,谈从时尚杂志上读来的讯息,开始对模特儿评头论足,这是一种病吗?她的生命怎么可以浪费在这些事情上,特别是对那些模特儿的身材、衣着,尤其说得像是已经掌握了整个时尚潮流的教主似的。

她说得越起劲刻薄,你就越沉默,做出一脸不愿跟她相识的模样。但她那时候是你的女友,你无法拒绝。你和她提出分手的那天,她也在轻快铁上谈论着《女友》9月号做得如何敷衍,你截断她的话说:“够了,我们分手吧!”

她顿时安静下来,瞪大眼睛,假眼睫毛在眨动,轻快铁到站,你从座位上起来,下车,轻快铁开走时,你从车外看向镜内的她,一脸错愕,还没回过神来。目送轻快铁往前移动,直到另一班车到来,你又上了车。有那么一刻,你以为自己情绪失控了。

事后,你想起跟她牵手、亲吻、爱抚,甚至做爱时的愉悦,比对现今的孤单空寂,顿时有了股说不出的滋味。

回不去了。你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再说她找到了她要的人,昨晚你偷用朋友的户口,上面子书偷看她的生活照,她和新男友的各种亲密照,映现眼前,你看着车窗,自己一副普通人的打扮,分手对你对她而言都是件好事,但却不是解脱。

快下车的前一站,你推了推整个人就快贴在窗前的陈国金:“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心情不好。”陈国金没理他,继续看着窗外的点点灯火。

你从陈国金身上仿佛看见从前初来这座城市时的自己,如此无知,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充满好奇,然后这点好奇,在工作、爱情、人与人的际遇里,被消磨成漠然无视,甚至疲累。

“陈国金以后也会这样的。”你看着他的后脑勺,那一天在何时?到站了,你又推了一下陈国金:“唉,下车了。”同一班车的人从车厢内鱼贯而出,外头下着细雨。

你和陈国金步行到短程巴士站,细雨纷纷,虽是星期日,但仍有穿着光鲜整齐刚下班的上班族,也跟你们一样等待免费短程巴士,大家都低头用指尖的温热,触碰着手机屏幕,没有一个人是例外。

3.

那天回家的路上浸水,雨下得真大,啪啦啪啦打在屋瓦上,而你住的那间家却没水。或说那区或整块区域都制水。8月30日晚,过了午夜12时,轰隆的冲天炮、彩雷种种璀璨烟火,炸开了天空,天上像挂满了灯笼,虽然是潮湿的却不黑不暗,依旧靓丽眩目,连云朵底颜色也是金黄的。

网络开始疯传,巴生河一带的水域有一辆油槽车翻车,污油倒满了河流,水里水面都是油污。外头的雨还在下,有时听见一些水滴声,以为水来了,冲到厨房、浴室、门外把水龙头通通扭开,却不见半滴水流出来,然后落寞地回到房里,继续上网。

人生是荒谬而讽刺的。你要面对这荒谬,就要卑微活着。抱着那些不该有,该死的理想,佯装愚钝无知地活着,像外面这场雨,来得及时,全天全地湿答答,而屋子里的每个水龙头都是如此干涸,打开它们时,犹如里面住着个肺痨鬼,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无尽绵长地咳嗽,这声音听起来教人绝望,把水龙头扭上,你把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那瓶水喝了一口,叹息说:“才来不到两个星期就制水,妈的!”

张晓铭躺在床上玩Crush Candy,你听见他又得分的粉碎声音。你问他,明天怎么办?他说到百货公司去逛一整天。两人共处一室,你不禁有些后悔,当初何必匆忙答应,要跟张晓铭合租这间房?不过你喜欢张晓铭这淡漠的样子,仿佛天生犯贱,非得要人用冷漠语言对待你。

那一夜,雨没停,远处时不时传来欢呼声,是为了倒数国庆吗?还是有什么喜庆的事在发生?一整晚,空气中的冷,直到晚间12点,还听见轻快铁经过的声音,从远远传来,然后在你的耳里寂灭。顿时,你好想好想马六甲。你知道,麻河并没有被污染,那里仍有干净的水、清新的空气,以及熟悉的家人亲友。

如今,身边这位小学同学张晓铭,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乡下人的半点痕迹。一座城市的尘埃,能将人覆盖得如此严密,你静思,终不得解。毕竟,这并不是你思考范围内所能及的。

你捧起卡缪的札记继续读,迷糊中,听见张晓铭在网络上看A片所发出的呻吟,你眯着眼,看着他的手有节奏地摩挲,你好像知道他会回头看看你是否睡下了,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你立刻闭上眼假寐。几乎每个晚上,张晓铭是那样地挥霍,将精液泄在他的腹肌,然后用纸巾抹干净,揉成一团,丟进垃圾桶里。

隔天,逛商场时你说:“这次停水会不会是政治阴谋,让人民觉得民联没用?”张晓铭取笑你想太多,没提供任何观点,只说:“5月过去了,别奢望有谁希望改变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改变太多,一点点就好。”

4.

停水那晚,住宅区后巷里全没了水声。

陈国金总是神经病似的把水龙头打开,你劝了几次,说既然已经宣布制水,那就不可能有水的,别痴心妄想了。最近他的工作似乎不很顺遂,常碰钉子。他很少提起在报馆当记者的事情,但偶尔还是会在入睡前跟你提起他的主管觉得他写的报道不精准,而你的回答总像在对他说笑话。

“你是不是把财经新闻当小说来写了?!”

陈国金听到这话时,气得耳朵都红了,咧咧骂了你几句,就去洗澡冲凉了。他渐渐习惯了这座城市的步伐、灯火、食物、人和事物,以往走路慢半拍的他,现在终于走得比较快了。每日早上,你上班后他都还没起床,在报馆工作的时间如此不定,回家时间又是如此的迟,你时不时会问他,真打算在报馆里长久待下去?

他没回答,只是埋首在各种打印出来的财经资料上,细读那些图表,仿佛要从那些资料上读出一些普通人看不出的端倪来。制水的夜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几瓶饮用水一罐罐被你们消耗。那晚,你提起要是水依然没来,不如到商场里逛上一整天,在星巴克坐整个下午,上网、聊天、看女人。陈国金挑眉看你,说:“你真的好有钱哦!那种高消费的地方……”

后面那些话,忘记了,你也不想去记。恢复水供的那天傍晚,陈国金兴奋地将全屋子里的水龙头都扭开,水声哗哗的响起来,屋子后巷的沟渠又有水流出。同屋的另外几个人都跟你一样,觉得陈国金是不是缺水太久而感到恐慌?你们坐在客厅里说话,陈国金在浴室里,高声哼唱着歌边冲凉,那瞬间,屋子里热闹起来。你说,这人到底是从乡下来的乡下人。

洗完澡的陈国金走出来,对你说:“或许我们应该在门前挖口井,这样就不用担心制水了。”说完,全屋的人都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的当儿,陈国金认真的说:“我不说笑话,别笑!”你看着其他人,真的就不笑了。

反应

 

商余

【南洋文艺】病因/孙天洋

入戏太深(散文诗):孙天洋

“您说的对,知道太多了,搁在心里确实是块病。”——中国电视剧《北辙南辕》

 

一件小事,搁在心里,可以成为一根刺,也可以是一只大象,甚或一栋高楼大厦:它或戳疼了神经,或刺激了脉动,或加深了伤痕;在无梦的夜晚,它甚至撞开风的梦呓幢幢,让人从病中醒着,从现实堕入谜宫中。

心不是很大,只比脑多点血性;心也不足秤,只比肝胆多重几两;心更加不厚道,只比脸皮更加具体。在心的世界里,有时候容不下一根针而易导致出血,有时候又不能负荷过重而易摔地开花,有时候更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为一开头就已经哑了。

我的心本是一个崭新的储藏室,岁月蹉跎,那些人事物留下的青霉苔藓,使我心病得脸色都发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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