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欢迎光临人类学

什么是人类学?简单地讲,人类学即是研究人类的过去与现在的学科(虽然这个答案说了等于白说)。对于出席这次〈衣鱼三人谈〉的听众来说,有人以为人类学是研究“原始人”的出土骨骸,另一些则认为人类学是研究“落后野蛮人”的学科。这不算错,但不尽然对。一方面,研究骨骸是早已属于考古生物学的事,另一方面,人类学家如今已经有共识,把文化分为“落后”和“先进”是不合理的,文明更没有高下之分。所谓的“先进”社会和被误解的“原始”社会,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大差别。

主讲简介 陈文辉:自由撰稿人、大学辩论队教练

黎振雄:书店员、匠人



书名:《芭乐人类学》主编:郭佩宜
出版:左岸文化

内容大纲
2009年,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芭乐人类学”的共笔部落格,书写通俗易懂的大众人类学文章,分享人类学的独特观点,从看似平凡的日常生活中,读出文化的潜在规则。
从买菜煮饭、八卦闲聊,到与黑道同台、夜店交友,甚至在工厂遇鬼、为阴宅看风水,都可以成为人类学家分析的主题。
究竟什么是人类学?这个问题对人类学家来讲也不见得容易回答。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学科除了善于综合其他学科(比如心理学、经济学、神经科学)的发现来尝试“更全面”地理解世界,也倾向自我反省,不断提出问题挑战常识。
人类学通常仰赖“参与观察”来研究文化,包括有系统地长期参与、观察、交谈、做田野笔记,并且以“民族志”的形式来书写研究对象,有别于短期的访谈或者仅仅借助统计数据。
通过研究不同文化,人类学家得以摆脱自己的文化偏见,重新审视自己所接受的文化知识、传统、价值与观念。

好吃,又好思!
我们不妨从食物谈起。
逛菜市、准备食物、参加餐会,是人类学家的“通过仪式”。看似平凡的食物,却暗藏解读异文化的密码。为何有些文化独爱米饭?为何有些文化不吃热食?对穆斯林来说,猪肉为何是污秽的,却是许多人不可缺的美食?
食物可以告诉我们一个群体里的亲属和阶级关系。我们通过进食,决定谁是家族的一份子。也决定谁是群体里的领袖,谁握有权力。食物有象征功能,可以调节矛盾,改变群体成员的关系,两人结为夫妻,生意上的谈判,或是黑社会”讲数”,往往都是在饭桌上进行。另外,食物也构成了我们的身分认同。用什么方法来煮,食材如何配搭,都是我们每个人最重要的记忆。
人类学家常说的“好吃,又好思”(good to eat, good to think),意思是食物不仅仅能够饱腹,更是有益于思考,是理解一个文化的最佳起点。书名取为《芭乐人类学》正是因为“芭乐”(番石榴、鸡屎果)不仅好吃又平民,也容易引起联想,充满隐喻,比如“芭乐歌”和“芭乐票”,俗滥却又富有趣味。

工厂为何会闹鬼?人
类学也爱谈迷信。
书中其中一篇文章谈到,2008年金融风暴爆发时,作者在深圳的工厂里作田野调查。工厂的工人不清楚金融风暴是怎么回事,厂方也并未解释,只是进行大幅度改组,突然引进了一大批陌生人。面对不明朗的前景,开始有员工结伙辞职,员工之间也开始互相猜疑。就在这时候,工厂闹鬼了!
闹鬼的消息从女生宿舍传来,众说纷纭,人心惶惶。更多员工开始请辞,直到厂方进行祭拜,闹鬼事件才逐渐平息。这也恰恰是金融风暴后工厂开始复苏的时候。

闹鬼事件一再发生
如果从科学的角度看来,鬼神之说当然不可靠,不足为信。可是人类学并不满足于这样的解释,不会仅仅用“迷信”的说法轻轻带过。人类学家在乎的是,为何即便不科学,看似不可能发生的闹鬼事件,却一再发生?为何科学并未摒除迷信?人们为何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事?信仰如何形成?根据作者的解释,“鬼”是民间最常用来表达面对恐惧的方式,是恐惧的投射。



个人恐惧转换为集体恐惧
金融风暴带来的动荡不安,让工厂工人无所适从,本来稳定的生计,突然受到威胁。同时,厂方的沉默,加深了焦虑,来来去去的员工,也让他们一时间少了可以宣泄的同僚。在这样的环境下,发生“闹鬼”,个人的恐惧转换为集体恐惧,承担社会风险的焦虑此时不再那么尖锐,也让新旧员工之间多了谈论、述说的管道。
另外,厂方主办的驱鬼仪式,也让他们本来对立的位置,成为整体的一部分。本来瓦解的认同感,再度融为整一体。

日常生活不平凡
由此可见,日常生活中种种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背后往往隐藏深层的结构和文化知识,我们不容易察觉。这也是人类学所强调的,在看似理所当然的日常中发现“似曾相识”(Vuja de)的事物。
在看似千奇百怪的各种文化之下,人的生存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生、老、病、死、婚姻、家庭,不同文化却以不同的方式,发明不同的技术来解决这些问题。摆脱自己的文化偏见,尝试从在地文化的角度去思考,我们才有互相理解的可能。

衣鱼辞典
◆通过仪式(Rites of Passage)
人生随年龄增长,进入不同阶段,通常会举行隔离、过渡、转化的仪式,来转换身分。过渡仪式中,个人脱离旧的社会状态,却还未获得新的身分,而处于一种“中阴状态”。华人习俗中,相信亡者每隔七天会返家, “做七” 七个星期后才算圆满,即是例子。
◆文化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
也称种族中心主义。出自对其他文化的无知或片面理解,而认为自己的文化和价值观比较优异,所产生的主观且盲目的优越感。
◆原生观点(Native Point of View)
在地观点。从当地人的价值观与角度诠释所见所闻。一个地方的文化和价值观是经过长时间整合不同的因素而累积下来的。比如华人传统殡葬的纸扎祭品也许铺张浪费,有时候在外人眼中看似荒谬,却必须透过在地的文化脉络才能理解。
◆参与式观察(Participant Observation)
田野研究方法的一种,主张融入当地社会一起生活,学习以当地观点去理解事情,却同时保持观察者的客观眼光。

延伸阅读:
◆《百工里的人类学家》
作者:宋世祥
出版:果力文化
简介:在“决定未来的十种人”的排列里,人类学家名列前茅。分析人类行为动机和意义,要靠人类学家,数据不能代劳!作者介绍隐身在各行各业中的人类学家,如何“以人为本”思考,带来创新的力量。
◆《欢迎光临人类学》
作者:卢克拉斯特(Luke Eric Lassiter)
出版:群学
简介:种族间的细微差异,往往掩盖了人和人之间其实有更多共同点。即使外貌不同,语言各异,价值观不容,人类都共处于同一个世界之中,命运彼此相连。人类学带领我们理解不同文化,开启互相理解的通道。
◆《我们都是食人族》
作者:李维史陀(Claude Levi-Strauss)
出版:行人文化实验室
简介:文明仅存一种发展模式吗?一些食人部落,惩罚罪犯的方法比我们更人道,也更有效地制止社会失序,我们真的比较“进步”?人类学大师李维史陀带领我们反思自身,也许我们会发现这种优越感不过是一种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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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知识的旅者

时间匆匆,转眼又到岁末。〈读书人〉今年最后一期,特访问专栏作者吴小保,分享他的阅读规划、阅读心得以及新一年的阅读展望。

吴小保

●个人是否有阅读规划?若有,去年的阅读规划还满意吗?你会特别偏爱哪些类型著作?



2013年大选结束后,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对政治的理解匮乏,当时定了个长期阅读计划,希望能够从政治光谱右派著作开始读起、以左派为终点,好好充实自己。然而,起初对这领域并不熟悉,只能慢慢摸索;走过不少冤枉路(读到烂书),但一路读来,还是小有收获。

记得一开始不懂分左右,只好从书柜随意挑选。选了本金里卡(Will Kymlicka)《少数群体的权利》,讨论多元文化主义的课题。之后又读同一位作者的《当代政治哲学导论》,但忘了碰到些什么状况,当时并没有一气呵成地读完,只看了前两章;拖了几年,至2016年才把全书看毕。

也读了其他一些导论性质的书,但都忘了书名。

选读倾向左派著述

接下来几年选读的,都比较倾向左派著述,偏离了起初“由右读起”的规划。几年前,台湾心灵工坊一连出版几本日本左翼思想家的著作,我都不错过,先后读了《柄谷行人谈政治》、《世界史的结构》、《伦理21》、《哲学的起源》和《帝国的结构》。书柜上还收了好几本柄谷行人的书,如《迈向世界共和国》、《马克思,其可能性的中心》和《跨越性批判:康德与马克思》,还未有机会好好研读。



那两三年,柄谷行人是我主要的学习对象,之所以,一方面与其简明的写作风格相关;另方面,则被其“解放世界”的理想所吸引,毕竟是年轻人,容易热血沸腾。

同时也接触其他左派论述,比如大卫哈维(David Harvey)的《新自由主义化的空间》、《新帝国主义》;罗拔沃尔夫(Robert Paul Wolff)《为无政府主义申辩》;埃里克奧林賴特(Erik Olin Wright)《真实乌托邦》等。

然而,也许阅读口味太过偏颇,虽成功形成了特定观点,却对自己的信念缺乏更深刻的批判与反思。自知长此下去,大概会被同温层所困死。

●阅读对你而言有何意义?

阅读跟自己立场不同的书,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一方面好好认识不同的意识形态,另一方面则可以再三反思自己的立场。我相信,一个没有经过反复检验的信念,是不值得信仰的。

阅读的意义,对我来说大概就是如此:让自己成为一个旅者,离开故乡,去探索不同的世界。当你重返故乡,就会用不同的眼光审视它,对它有更深一层的了解。

●去年有哪些著作或作家特让你印象深刻?其特点在哪?

大约从2016年(或2015?)开始,比较有意识地选了些右派著作来读,于是冥冥中又回到了当初的规划,虽然顺序是颠倒了。

读了几本右派的书,但还不算有深入了解。如《经济学人》出身的约翰米克斯威特(John Micklethwaite)、亚德里安伍尔得礼奇(Adrian Wooldridge)的《第四次国家革命》,该书认为政府职能过大、却又缺乏效率、并导致债台高筑,因此主张削减政府职能,把大部分责任交给私人界或市场承担。

从2016年起,比较集中地读美国学者法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著作,先后看了《政治秩序的起源》(上下卷)、《大断裂: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的重建》和《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福山是当今有名的政治学者,曾在1989年发表〈历史的终结?〉一文,后于1992年扩充写成《历史的终结及最后的人》一书。“历史的终结”命题之提出适逢苏联瓦解之际,在国际知识界引起很大反响,遭左派激烈批评。

逼迫重新思考一些想法

透过福山的书,逼迫我重新思考一些想法。过去受柄谷行人影响,对“国家”有着相当负面看法,认为它是社会不平等的根源。然而,福山在《政治秩序的起源》却强调国家的作用,认为缺乏健全且自主的政府,人民就无法享有优质民主。比如,美国由于有着很强的不信任政府的传统,因此设置了很多约限政府权力的繁文缛节,其结果是导致政府功能不彰,最终是人民买单。

我们固然不必照单全收福山的所有观点,但我想,公允地说,福山是我相当欣赏的作家——毕竟我年纪渐长,开始学会欣赏不同立场的人。

欣赏福山主要有两点,首先他懂得提出好问题。在《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福山提出:人类现有的伦理与政治制度与人性相关联,一旦不断取得突破的生物技术改变了人性,这对我们的伦理与政治制度带来怎样的影响?其次,跟柄谷行人一样,福山的著作平易近人,不会有太多吓死人的专业术语(现代知识人的魔咒、凡夫俗子无法掌握的语言),而且他是个旁征博引的学者;也是一个说故事者,能够把复杂历史用相对文学的方式说出来。

●明年有什么阅读规划?

2017年将尽,2018年又是个挑战的年份。从2013年至2018年,正好间隔着两次大选。

回顾这5年,所读的书不多,但小有收获。展望未来,除了继续研读政治、社会学类的书籍,也希望将来可以多读不同领域的书,尤其是科普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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