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余

从托妮莫里森去世想起

日子河流:文戈

去年8月,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去世。看到消息的时候,从书架上取下她的书再翻一翻;霎那间思潮如涌,多年前阅读莫里森小说的情景浮现心头。

手上唯一的莫里森著作是1987出版的Beloved(中译《宠儿》),1987是我复笈美国次年。那时智能手机尚未出现,还没有网络上各种社交平台。自己没有电脑,书写作业都必须到大学图书馆以学生证号登录使用电脑。校园里提供苹果电脑,傻不愣的灰色四方盒子,黑溜溜的屏幕,打字的时候一小抹白色短线在黑幕上闪烁着,字句缓慢出现。从现今高科技角度回望,那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低端科技时代,我们竟然都淌过来了!

如今已经无法想象无网络无智能手机的生活了。当时书信往来是飞鸽传书的速度与心情,大学生活说穿了就是捧着书猛啃和用笔书写的日子。除了奔讲堂上课和打工以外,得空就疯狂看书,《宠儿》就是那时看的。当时看书的架势跟现在也不一样了。那种全心投入,一本小说不看完不罢休的劲儿,现在已经很少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再看一次 心情不一

《宠儿》这本书的故事,莫里森去世后就有很多人讨论过了,此处不谈。此书出版后次年(1988)获普利兹小说奖。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这本书,读的时候觉得故事太沉重,不适合当时的心情。书是图书馆借的,看完了把书还了也就没再想它。1993年作家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心里有些触动,想着,啊!我看过她的书呢。但也没去找作者其他的作品来看,当时忙着呢。几年后在新加坡任职的时候,终于从亚马逊网购了2004年再版的平装本。收到书的时候再看一次,心情又不一样了。转眼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间中多少岁月的峥嵘弯角被磨平了。如今作者已经仙去,翻开书看到自己用黄色荧光笔画出来的段落,摸摸书的封面,多年前看书的感觉似乎还在。突然觉得,记得一本书不一定是因为书的内容,而是阅读时的生活语境。个人在不同时期的经历与心情很奇妙地以某一本书的印象被记录下来了。

就是这样,每当一个作家仙去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就从书架上把读过的书再取下来翻一翻,也只能翻一翻了。岁月如水哗哗流过,日子流走越多重要的作家存留越少。每当知名作家去世,媒体总会一阵喧哗。过一阵这作家就慢慢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淡去,直到另一个作家的得奖或去世的消息再进入人们的眼帘。

村上春树老不得奖

近年来渐渐有不认识的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已经无法什么书都看了。比如去年和前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两位作家的作品,我就都没读过,也没有想要去找来读。村上春树的书看了很多,可是他老不得奖。等到如今也已经不想再等了,其实也无所谓了,村上的读者群非常壮大,对作家来说,这是最重要的。重要作家有天都会消失,到最后也只有作品能留下来,等待以后对他们有兴趣的读者去阅读。这是所有书籍的生命规律,没有什么好伤感的。喜欢看书的人总会持续看书,某一本书在某一个时间点上就会在你的生命中出现。如今书市上好书非常多,出版的速度也非常快。很多书挟着厉风腾云驾雾而至,在书坛翻起万丈浪,之后一样会沉寂下来。

多年前眼睛出事后常常懊恼自己看书不够多、速度不够快。渐渐也就释然了,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风景。人走累了就要休息,眼力差就有眼力差的策略。现在只看自己喜欢的书,或者说,已经来到为自己看书、很多书都可以不看、也很多事都可以不必关注的时候了。剩余的生命很宝贵,必须精挑细选。我们这一代人咻咻向前奔,走走停停看看想想。不管能不能追上5G时代,至少有很多哗哗如洪水般的记忆陪伴着一起走,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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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余

折衣服/文戈

【日子河流】文|文戈

 我喜欢折衣服。或者应该说,所有家务中我最喜欢折衣服。也许有人会说,折衣服有何难?人们不是每天都得折衣服吗?只要你还必须洗衣就得折衣服,不是吗?

我是长姐,从小就得操家务和照顾弟妹。折衣服这件事是从小训练出来的。

先说洗衣吧,家里孩子多,每天妈妈都得洗一大桶衣服。当时没洗衣机,洗衣是体力活,过程有如洗衣作坊流水线的方式。脏衣服浸泡在一个巨型椭圆形铁皮桶肥皂水里,通常是我或妈妈,坐在小矮凳上把衣服一件件从桶里捞起来摊在洗衣板上使劲搓。

几个水桶依序排列,负责冲洗衣服的弟妹半蹲在桶前伺候,衣服彻底淘洗干净从最后一个水桶捞出后拧干,就可以晾上了。人手不够的时候独自负责全套程序,一大桶衣服洗完差不多也脱力了。

妈妈是否常闹腰痛,我们也不知道,她没说。孩子都上学后家务繁重,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才请友族洗衣妇每日来家洗衣。那也是比较后面的事了。

漾出流动风景线

衣服晾在老家天井横置的竹竿上,后来天井封起盖上屋瓦铺了天花板,改成睡房以便容纳更多成长的躯体。

老爸就在屋后的混凝土上钉了两个Y型木架子,拉几条铁线晾衣。屋后的阳光比天井好,五颜六色的衣服日日在朝阳下漾出流动的风景线。

晾衣跟洗衣一样也是体力活,我不喜欢洗衣但很喜欢晾衣。把衣服一件件晾在铁线上,长短间隔轻重有序,细心拿衣夹子夹紧,一日中的大事就算完成了。小小的满足感在心里开花。

晾好衣服我还喜欢久久在屋外呆着,去看看母鸡下了蛋没有、看看番石榴树上有无成熟的果子。那些成长的岁月过得懵懵懂懂,却记得洗衣晾衣这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忙碌生活的隙缝中藏着细微的快乐,要自己去寻找。

傍晚衣服晒干了收进屋里,散放在中厅的大木床上凉快,砌出一座小山。家里人多衣服也多,折衣的时间很长。妹妹们都很能折衣服,折得整齐顺贴简直如烫斗熨过那样。

折衣服的时候有种放空的感觉,可以整顿心情或胡思乱想。中学开始投稿,一边折衣服一边想句子。

傍晚时分折衣,也有一日将尽的完结感。暮色渐渐淹上来了,衣服的色泽越来越模糊,借着暮霭把光阴缓缓折进日子里。日日如此,渐渐喜欢折衣。

当然家务繁多的时候也会觉得烦躁,希望有更多的时间看书或作其他休闲的事。现在知道,所有家务事不管大小,洗衣生火煮饭炒菜洗碗,都是未来生活的训练,是漫漫人生道路上的幼儿园。家里几个常常帮妈妈煮饭的弟妹,多年后随时都能弄出一桌饭菜。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全拜操持家务所赐。

寒暑假洗衣坊打工

在美国念书那些年,洗衣都到商业洗衣坊喂吃角子洗衣机。每周洗两次,为了省钱把洗衣机塞得满满。洗衣间里有一张长台供人折衣服,总有人留下一只找不到配对的袜子或烘坏走形的毛衣。

洗衣坊角落里立一个书报架子,人们常把看过的报纸或杂志留下来。洗衣间永远氤氲着洗衣剂和柔软剂的清香味,不知多少人的衣服曾经在平滑如镜的长台上匍匐而过。我们在洗衣坊里用掉了不少铜板,也消耗了不少时间。大学生活忙碌,洗衣等同休息。

寒暑假我在校园的洗衣坊打工,专门折衣服。洗衣坊附属爱城医院,很大的工业场地,满坑满谷都是医院里用过的衣物、毛巾和棉被。

最多白色的医生袍子和绿色手术外套,手术袍口袋里常会掉出手术刀和小剪刀。当时还没即用即丢的手术袍,那还是一个重复穿用重复洗涤的时代。那段打工的生活非常怪异,记得很清楚。也算是小时候折衣服的延伸了。

我现在不负责洗衣了,洗衣是洗衣机和老伴的事。偶尔我会抢着折衣服。以前不得不做的家务,现在偶尔为之,竟成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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