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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繁简统合之钥

报道:何怀硕

汉字繁简分歧,近70年在两岸三地延续至今。多年来海内外陆续有许多提议与讨论,但至今尚未有谋求统合切实可行的观念、方法与决心。

有数千年历史、创造伟大中华文化的汉字,现在繁简分途,一国两字,任其延宕,对历史的连贯、民族的团结、中国文化的发展,有大不利的影响。因此汉字分歧的整合,应视为民族文化伟大复兴重要的一步。

我关心汉字繁简分歧数十年,多次在两岸三地发表过文章。更重要的是,我立志要找到解除分歧,谋求统合;不泛政治化,而且合乎中国文字发展规律应然的途径。

多年苦心探索,拜读各方高见,与友人讨论,反复斟酌。最近几年,我从中国书法史中得到启发,终于找到贯通古今、周备可行的观点与途径,也即繁简统合无可怀疑的“钥匙”。

我有这个信心,因为多年来读了许多专家的文章,未见有从书法史着眼,发现汉字目识与手写可以殊途这一历史事实。但我深知文字的改革与改造,或数十年分歧后的整合,都是极不容易的事,应该非常慎重。回头从数千年约定俗成的传统中去找灵感,遂豁然开朗。

我以一个非语文专业的人,自认找到统合70年繁简分歧之“钥”,若有人怀疑,并不意外。而我的“献曝”,是否正确、完美、切实可行,还得请专家指正、鉴可,才有希望为国家有关机构所采纳。涓埃之献,希望有利于民族文化伟大的复兴。

长期误解汉字

汉字繁简分歧,最初根本的原因,是百年来出自对汉字的误解,出自救亡图存、扫除文盲的热血与时代的局限所产生的成见。

近百年来,对汉字的诟病,不只一般国人,许多第一流可敬的作家、学者,不分左右,同声痛骂汉字,大有人在。吊诡的是,所有的动机都出自爱国:因为误解而痛恨汉字,责怪难学难写,以致民愚国弱。这是第一个误解。

加上误认西方拼音文字,只用26字母组合,就比汉字“先进”,因此一直有人提出废汉字、改拼音,才能与“先进”并驾齐驱,也才能救国。许多人相信把汉字改造成拼音文字才是汉字改革的最高目标。这个观点最初是帝国主义伴随先进的科技文化东进,宣扬西方中心论的影响,中国知识分子以为西方拼音文字是先进的文字,不少文人盲目帮助鼓吹,造成第二个误解。

有文字改革专家认为,全人类的文字都沿着一致的方向发展。从形意制度到意音制度,最后到拼音制度,认为这是由落后到先进的规律,有如“进化论”。这种观点完全否认汉字在世界文字中的独特地位,以及汉字与别的文字比较,有其他文字所不能有的优点。

以拼音文字为高级,事实上是文化上认同“西方中心论”、“进步论”,是民族文化自卑的表现。但因汉字是单音节文字,同音字甚多等因素,而且各地方言不同,现在都明白汉字不能废,也不可能换成“汉语拼音文字”。但“汉语拼音方案”却对学习汉语和汉语拼音的国际化有极大助益,两者完全不同,不可混淆。

更重要的是,汉字对中国这个多民族、各地方言大不同的大国,不以拼音造字,而用无比智慧的“六书”造字,在促进各民族的团结,创建了可大可久、从未中断的中国文化,是最伟大的贡献。

如果采用拼音文字,就会像欧洲,因语言文字的差异,文化不可能相同,而成许多小国。现代欧洲曾缔结成为一个类似大国的欧盟,希望能与中、美成三足鼎立,可惜欧洲大国之梦,未久而破裂。欧洲不能有统一的语文,大梦就永不可能实现。

汉字难在书写

废汉字,改为拼音字已知不可能成功,而汉字难学难写,因此一定要简化。“简化汉字”已成为近百年理所当然、不可违逆的时代风潮。误解在这里发挥负面作用,非常不幸。

其实,学习汉字的“字多,难写”,只是表面成见,西方拼音文字,26个字母只等于汉字“永”字八法中的笔划,只是“字素”。其文法之复杂、变化之繁难,与汉字比较,哪里容易?公平而言,中外文字,各有特色,各有长短,也各有难易。我们不要先存成见。

学习一种文字,可分为“识字”与“写字”两部分。“识字”是视觉对文字形状的辨识。形状的繁复(笔画多)或单纯(笔画少),其实无关辨识的难易。举例而言:我们一眼能认出80岁的老妈妈,也一眼可认出你两三岁的小孩。可知视觉形象的辨识,繁、简之间毫无难、易之差别。甚至我们可以说,认错老母亲比认错小孩子的几率更低。

君不见医院护士把两家婴儿弄错的事时有所闻?老母亲在形象上提供更多视觉“信息”,有助于辨识。因此,汉字的简化只对写字有利,对识字毫无助益,而且更不利。自来诟病汉字难学难写,其实错了一半:汉字的难,不在识字,而在写字。

如果对中国文字在漫长的历史中如何操作、运用有全面的了解,对中国书法有相当修养,或可发现我们的祖先已经创造性地克服了难写的缺点。

楷书千逾年没改变

文字与通用货币有一点相近:它们必然有演化、有改进;也要求稳定,才有信用。货币从贝壳、钱币到纸钞;与书法从篆书、隶书到楷书,两者很相象。有进步、有演变;也有标准、有稳定。

汉字到魏朝以后,演变为楷书,到唐朝楷书大盛,隋唐之时用楷书发明雕版印刷术,是人类印刷“书本”的开端。

楷书作为书本的范字,千余年来稳定不变。我们今天若要读周朝的诗经,或战国的楚辞,唐版难觅,宋版的古书则可以见到。它里面所印的汉字,与今日香港中华书局所出版的,同是“楷书”,我们可以完全读通,没有隔阂。

西方拼音文字只提供形、音两者,这是汉字与一切拼音文字大不相同之处。不采拼音的途径,建立了独一无二的文字系统与风格。如果以为不走拼音文字之路,便是落后,那么中国哲学、中国医学、中国音乐与绘画,都独立于世,都与“先进”的西方大不相同,是否都该“打掉重练”?

持平而言,听觉型文字与视觉型文字,各有长短,而汉字的研究,它的优点与缺点,还待发掘。

汉字“形”的繁难,就因为汉字“义”的深刻与丰富;因为造字不从听觉出发,造成同音字过多。这是不能改革为拼音文字的最根本的原因。汉字尽管有许多优点,但汉字难写,确是其缺点。

文字发展的规律,一般是由繁趋简,少有由简趋繁的例子。汉字难写,岂是近代痛贬汉字的文人才发现的吗?不!其实古人一样视写标准体为畏途。楷书还好,篆、隶更难。古代能运用文字的,都是极少数的文人、贵族,其他九成以上都是文盲。

汉字的应用,除了必须一点一画规矩书写标准字的奏章、公文书、契约等正式文件之外,朝野官民平时大量书写的汉字,都是由官式标准体加以简化、减笔、速写、草书化之后的手写体。

“手写体”这个名称,自古所无,因为印刷术发明之前,都只有手写。之后所手写,除官式的楷书,便捷书写都称“草书”或“行书”。(行草本一体。近楷为行,远楷为草,很难严格界定。故又有“行草”之名。极草称“狂草”;近楷则称“行楷”。)

手写只求不伤根本

人们不应忽略一个事实:历代汉字,有篆书,便有草篆;有隶书与楷书便有草隶、急就章、章草、草书、行书。这与在朝(或正式场合)穿官袍(制服),平时或居家穿便服的道理一样,是生活的常态。

楷书与行书也好比同一人,只是立正与散步二种姿态。苏东坡早说过:“真(真书,即楷书)如立,行如行(散步),草如走(跑步)。”

过去的文人必临写碑帖,又自学历代名家行草书,长期经由“约定俗成”的历程,建立了大体一致的行草规范。因此,写字用行草,简约、流畅、快捷,不再是畏途,而且发展出以行草书为主流的文人书法。汉字就不只是实用的沟通工具、承载文化的工具,而且是表达个人情怀的艺术媒介。这也是举世无双的传统。

汉朝以后,汉字书写的便捷化,泛称草书、行书,也可以说是广义的汉字简化,越来越盛。从汉到唐宋元明清直到今日,过去没有系统性教育,都由读书人自己传承、学习。

不论是名家手写的行草书字帖,汉朝史游的“急就章”,晋朝王羲之父子的行书典范,唐有孙过庭《书谱》,其他各朝各代名家极多,代代相传,行草书在印刷体及正式公文书的楷体之外,行云流水,成为普遍主流。

汉字书写的“艰难”,几乎由畅快流丽的行草书所取代。历代只要标准体(篆、隶、楷)稳定,手写在民间一向有出入。只求不伤汉字的根本。流畅的,不失规范的,容许一点个性的书写且成为书法艺术,成为珍贵文物,这更是中国文化之外,各国所无的奇迹。可惜诟病汉字的人都忘忽这一面。

简化损汉字优点

中国近代采西方学校教育体制已百余年。百余年来汉字的教学从初级小学开始,所用的课本不论是“宋体”或“明体”,都是唐宋以来的“楷书”。识字与写字都用楷书,这是入门正确的途径。但自此以后,从高小到中学,从来没有教导学生学习一门汉字规范手写体——行书的功课。这是文字教育不该缺漏的一课。

我发现这个缺漏,在高中时代。因为我自少喜欢书法,我发觉中国成年人写信或写文章,各人有各人潦草的写法,有些字常常彼此看不懂,只能乱猜,这当然对文字功能有很大损害。许多书刊常有错字,便委过于“手民”(排字人员,现在印书已不用排字的旧法)。原因就是我们只教学生识、写“楷书”,没有教学生手写体的“行书”。

如果学生没有机会学习书法,没学会行书的写法,终身只会写楷书,在绝大多数不必写楷书的场合,如一般记事、写信、写便条、做草稿、做记录,他用楷书,费时费力,必然满头大汗,咒骂汉字,而且竞争力大不如人。良有以也。

忘忽了自古汉字在应用时两条腿走路,因此写字的费力耗时没有得到解除,而一心往简化汉字的路走,以为汉字若10画减成3画,15画减成5画,汉字的“改革”便大功告成。

不识字的大众渴望汉字简化,文字就不会被那些“精神贵族”所垄断。文字简化才能成为劳动人民文化彻底翻身的工具,似乎中国人永远甘于做劳苦大众,不会脱贫致富。今日的中国中产阶级比例比美国还高,简化字的意义还存在吗?简化成功后,汉字本来的优点大受损伤,甚至丧失,而把简化字取代了唐朝以来丰富、深刻的楷书,历史、文化一脉相承的传统被切断了。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从来学校教育没有教学生学习规范化的行书的书写方法。流畅、快捷、优美的行书没学到,也就没能与标准体的楷书两条腿走路,一心只想到把汉字砍头剁脚弄简化。

60多年前那个声势浩大的“汉字改革”运动该做的没有做;不该做的却做了。这才是我们该回顾、深思的事。

识楷写行圆满统合

应该改革的是什么?我认为是应补上“汉字手写体,规范化行书”这一个功课,从小学到成人社会,应该学习。

君不见英文不能只学印刷体字的大小写,也应学手写体字母的写法。中文教学从来只教印刷体“楷书”(汉字的标准体),不教手写有规范的“行书”。

古人发展出行、草书,岂止为写漂亮的“书法”,更重要在维护标准体汉字原型的一切优点不受损伤,用行书技巧来解除汉字书写艰难。

不应该改革的是什么?我认为千余年来广大中国人认同、认识的楷书,被改称“繁体字”,并且给废掉,用一时决定的“简化字”取代。两千年的“约定俗成”被取消了。

繁简体分歧在文字改革错误的程序与方法中,在对传统的忘忽中,都在不意中造成了。70年来,民族的团结、中国文化的传承、国人阅读的能力、外国人学中文的无所适从、古代文化与当代中国人的距离变远、学问研究所用载体的分歧所造成的种种遗憾……说不清的损失,因为文字功能被削弱,粗率、简陋的新汉字,对民族的感情、文学与文化的影响精微而深远,不应因为对经济、工业、科技等的影响不明显就不加重视。

约定俗成 善美境界

可惜的是,现在汉字在电脑与电子机械上的难题早已解决,今日打字入机,20画的字与一画的字费力相同,改为简体字更毫无意义。

识楷写行,才是繁简圆满的统合之钥。关心汉字、对繁简分歧有关切与操虑的人,看了我上面的论述,当大概明白我的主张。

我的建议综述

1:在汉字教育中强化“标准体”(汉字楷书)与“手写体”(规范行书)的两个概念。从小学到社会,这两方面的教育要充分实行。“繁体字”与“简化字”的名称是蛇足,应当废除。继承“楷书”与“行书”的传统名称

2:提倡“识楷写行”,是识字与写字明确的方略,也即两条腿走路

3:所有出版品,包括报刊、书籍、字典、辞典、公文、通告等使用楷书标准体;手写当然可用楷书,但若求便捷流畅,可用规范化行书

4:鼓励各出版社、书局编印“标准楷书与规范行书对照字典”,应邀集专家依传统约定俗成与古今大书家的遗产,编订规范行书,经过社会大众与教育机构优胜劣汰,自然成风。“规范行书”不同于“标准行书”,容许有某些差异。在规范之内的某些“出入”,也是传统手写行书的不成文法,使能包容个性的选择

5:文字工作最不宜当作政治任务,急于求成,更不须设立非专家的庞大组织,而且由政府发号施令,文字也不必立法,“约定俗成”便是文字的“立法”。不赞成或不理解这个天下古今文字的通则,文字改革工作永远不会走上正确之路。

人类创造各国不同的文字,政府领导的工作在提供一切必要的条件,让学界与社会自由讨论,出版各种有关书本与字典,“走群众路线”,交由社会经过裁汰、选择,渐进形成公认共识。从传统出发,文字若有新发展,也要在社会实践中接受裁判,不能急于定案,或由权威决定。我们可看历史上有些文字,因为不合理、不完美或不切实际,大多数人不肯用它,结果形同作废;历代有些草书太古怪、太不可认,也形同作废。文字之为物,皇帝的权威都没用。

举两个例子:唐代武则天自封“圣神皇帝”,自名为曌(曌,Zhao,日月普照大地),也曾创造12个文字,但她驾崩后便没人再用,现在大辞典也没有收留。罗马皇帝克劳狄(Claudius)爱读书,觉得希腊文不完美,自撰3个字母增入,并极力宣扬,死后也一切归零。

百代不磨、普世共遵的“约定俗成”法则,是达到善美境界的唯一途径。

(作者为中国广东人,知名书画家、学者、作家,现居台北。他的汉字变革系列将陆续在《亚洲周刊》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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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论

贺锦丽与哈里斯/杨欣儒

美国总统选举已经落下了帷幕,最引起全世界瞩目的当然是特朗普,其次是贺锦丽。

贺锦丽是谁?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她的英文名字是Kamala Harris,大陆和新加坡的译名是“哈里斯”,香港、台湾和马来西亚叫她“贺锦丽”。原来2003年她参加旧金山地察官选举时,为了赢取华裔的选票,她请好友的父亲给她取这个中文名,一直沿用至今。

事实上,中国并没有按照名从主人的原则,采用“贺锦丽”的译名,因为中国根据《英文姓名译名手册》(新华通讯社编)的规范译名,Harris只有一个汉字译名:哈里斯。

至于特朗普,也有媒体译为“川普”。按汉语的音节只有单辅音(consonant),没有复辅音,英语甚至有3层复辅音,例如str、scl。特兰普Trump的tr是复辅音,译音应该是“特”加另一个辅音,而“川”(ch)并不是复辅音,所以并不合适。以复辅音构成的名字有“杜鲁门”(Trumen)、“特朗普尔”(Trumpler)、“特拉斯特”(Trust)等。

英语姓名的汉字译名,权威的工具书首推新华社的《英语姓名译名手册》(商务印书馆)。英语姓名的汉字译名,中国的媒体主要参考这本书。此书共收录了姓氏和教名共6万余个,对有女名特征的名字做出区别,例如Hillary的译名,男的叫“希拉里”,女的则叫“希拉丽”;Chris,男的叫“克里斯”,女的叫“克丽丝”。

造成阅读不便

有时一个人具有不同的译名,也会造成阅读上的不便。例如美国前总统Bush,大陆的译名是“布什”,台湾叫“布希”,香港叫“布殊”,马来西亚叫“布斯”,这4个地方的媒体同人却不同的译名,往往造成混乱。因此,各地的媒体宜译名一致,而大陆的译写方法可以作为各地媒体遵循的规律。马来西亚过去有自己的一套译名,不过近年来都有遵循大陆译名的趋向,主要是要和世界汉语接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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