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王夕子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作为全球每年最大规模的人类迁徙活动，2019冠状病毒病在全世界范围内爆发之后的首次中国春运，于2021年1月28日正式揭开帷幕。

与冠病毒艰苦作战的一年时间，已足以将春运这场事关团聚和重逢、凝聚情感和奔涌幸福暖流的盛事，转换为一场困难重重的苦旅。点对点的防疫政策和行前必须的核酸检测形成了对旅客出行地的严格限制，机场、车站控制人流从而减少直接接触、降低感染风险，社区及居委精密的网格化管理接续着对返乡人士健康状况的追踪……

对于旅客在飞行前后所涉及的行李托运、安全检查和行李提取等环节，机场亦加大自助设备的投放，在减少人员直接接触的同时，也对场所内外进行了持续消毒。唐怡说，自己的航班落地西安咸阳国际机场之后，“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其中看了两次健康码，也检查了两次体温”，比自己“十一”国庆放假返乡时还要严格许多，显示各地各交通场所在春运期间，都对原本已经十分严格的防疫措施再度“加码”。

早在2019年年底，冠病就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和感染力度，在中国大陆境内及境外传播开来，但回看2020年开年的众多关键时间点便不难发现，从1月10日起，春运前半程始终保持着大客流的状态，甚至在1月22日还出现了单日输送旅客8453万人次的最高峰值，而当时任全国卫健委高级专家组组长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锺南山于1月20日透过媒体公开宣布冠病存在人传人现象、引起民众广泛重视时，当年春运的进程已将近过半，绝大多数的返乡旅客已经到达目的地，或已身在途中。因此，严格意义上讲，2021年的春运，是中国人第一次在全副武装的状态下“抗疫归家” 。

春运新手：比想像中容易

今年首次参与春运的唐怡对此深有感触。来自中国西安的唐怡，2020年通过高考入读了坐落于深圳市的一所大学，人生第一次远离故土、孤身在外。在首次登上过年返乡的班机之前，“春运”二字只停留在唐怡满怀大学梦时附加的想像里：“春运应该是像电视新闻里播的那样，机场也好火车站也好都有很多人，高铁站人挤人，排队也要等很久。”

但唐怡的机场春运之旅显然比她想像中容易得多，她甚至余裕满满地在深圳机场购买了一杯新鲜出炉的喜茶，并闲坐在候机室里拍下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感觉机场也只是比平时人多了一些，尤其是深圳机场，和（我）8月份刚来上学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眼前的画面与想像中场景的唯一重合之处，竟然只在于登机旅客手中拎着的大包小包用来馈赠亲友的当地特产。

一年间发生的许多无声变化，是“春运初学者”唐怡所不知道的。她所提到的“只是比平时人多了一些”，反映在数字上，却是今年春运旅客人数的断崖式下跌。1月28日春运首日，唐怡的出发地、深圳宝安国际机场航班量相较去年同期已经下降了约三成。依照国家民航局的数据，春运首日全国民航运输旅客总数约为54万人，这个数字较2020年春运第一天减少了71.2%。铁路方面，全国春运前3天（1月28、29及30日），全国铁路发送旅客数均为去年同期水平的四分之一左右。

虽然就中国交通运输部的数据预测，预计2021年全国春运期间发送旅客总数在17亿人次左右，较2020年增加一成，但由于2020年疫情爆发之后，全国春运返程陷入停滞，发送旅客总数仅有2019年的一半，因此2021年春运的客流量较疫前往年仍有明显的减少。

公共交通防疫常态化

唐怡看似“余裕满满”的背后，也反映出中国公共交通场所进入疫情防控常态化以来，防疫措施日益流程化、职业化的趋势。

在这次春运中，包括北京、上海、深圳、广州在内的热门起降城市及省会城市机场均配备有红外人体温度快速筛检仪器，已经逐渐成为大陆民众生活日常的防疫凭证“健康码”也是第一次在春运当中现身，旅客及送客亲友在进入航站楼前，以及在航班落地之后，均需要接受健康码查验，并且春运期间，全国各省健康码实现了一码通行的互认。

无论身边的同学留校与否，对初嚐独立滋味半年的唐怡而言，“回家过年”从来都是她今年春节唯一的选项：“我心想今年疫情再怎样也不会有去年爆发时那么严重吧，所以回家应该是没问题的，从来也没想过回不了家。”

但2021年1月16日，面对在河北、黑龙江、四川等省市多点爆发的新一轮疫情，由包括中国民政部、交通运输部在内的7个部门印发通知，在1月21日至3月底（即整个春运期间）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稳岗留工”专项行动，鼓励跨省务工人员留在就业地“就地过年”，以减少春运期间人员流通。

4天后的1月20日，国家卫健委疾控监察专员王斌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对于春运期间的返乡人员，需持有7日之内有效的核酸检测阴性证明才能够出行，为千万“打工人”的返乡之路蒙上了一层迷雾。

虽然“返乡需核酸检测”的消息传出之后，陆续有相关部门为“返乡人员”进行了更为明确的定义，称此处的返乡人员具体指的是由外地返回农村地区的人员，而出台此项政策的原因在于国内近期散发和聚集性疫情有多宗都爆发于村镇，农村医疗卫生条件差、监测水平低，对返乡人员进行核酸检测有助于提早切断病毒于农村地区的隐密传播。

核酸检测：中断返乡之路

同样由深圳出发、目的地是宁夏银川的陈珺，则在购买机票后不久，便收到了航空公司发来的短信通知，要求旅客必须持有7日内核酸阴性检测报告才可以登机，幸而距离陈珺返乡还有一段时间，她得以在公司附近的一间社康机构预约了核酸检测。

也有一些漂泊在外的游子没有唐怡和陈珺这样的好运气。在1月20日“返乡需核酸检测”消息发布的当晚，中国多个社交网站如新浪微博、豆瓣小组充斥着大量询问核酸检测相关的帖文，当中不少人声称自己早已买好了明天出发的高铁票或飞机票，却突然接到了目的地社区要求核酸检测证明的通知，因此发帖求助，想知道是否有24小时营业且能快速收到检测结果的核酸检测机构，确保自己第二天能够顺利出行。

虽然有不少网友支招建议可以在抵达目的地之后再向居委会申请就地检测，但他们当中不少人仍然因为来不及取得“核酸阴性”这一“通关文牒”，而无奈地中断了返乡之路。

对于突如其来的核酸检测，陈珺则显得万分淡定：“我6月份由北京来深圳的时候，要求也跟这时差不多，所以我已经习惯了。”原本在北京从事互联网工作的陈珺，2020年经历了辞职、转行、改换城市，目前是一位定居深圳的保险从业者，也在互联网公司做兼职。

2020年6月，陈珺下定决心搬离北京，临行前却正好撞上了丰台区的疫情大爆发：“我从北京离开时，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有居委会大妈上门问我去没去过丰台，当时核酸检测很难约到，我最后是找了一个民营的生物机构才拿到核酸报告，在北京西站坐高铁，检票口还有两个工作人员专门检查报告。”因此对陈珺而言，今年春运所谓的“重重关卡”，不过是半年前的一次时间更充裕的重演。

陈珺的淡定从容，更多来自于她坚决要在春运期间返乡的决心。在微信朋友圈里满是“来不及做核酸回家”的恐慌时，陈珺曾这样说道：“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春节也一定要回家！”

不同于刚满18岁还很恋家的唐怡，陈珺之所以如此“不成功便成仁”，是因为她认为每一次回家都是自己在与时间赛跑：“我回家主要是我妈妈生病了，本来回家的机会就少，现在更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去。”陈珺的妈妈数年前确诊了三期乳腺癌，经历手术之后，在康复治疗过程中又发现了转移：“上次去广州（复查）时，医生说她这个情况，估计就只有三到五年的寿命了。”

疫情令人珍惜相聚

陈珺说，这一年疫情的爆发和蔓延，令她更加珍惜了人同人之间的相聚和离别，难以跨越的时空阻碍，令许多曾在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再见面已是遥遥无期：“从读大学开始的十几年，每年在家的日子都很短，前几年回家时，发现爸妈都已经有了老态，那时候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父母做得太少，连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陈珺身边有许多朋友今年因为疫情的关系，都选择不返乡就地过年。他们之中，有的住在北京市疫情中风险地区，离京需要社区签字批准，且“谁签字谁负责”；有的自己虽身处低风险地区，但家乡疫情爆发风险则较高，担心返乡后再回城会因此遭到隔离。陈珺说，她很理解朋友们的选择，也很羡慕他们：“他们的父母和家里人都很健康，还能等到下一年，我就真的只能和时间赛跑。”

物流服务：过年不会打烊

1月25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做好人民群众就地过年服务保障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合理有序引导群众就地过年的同时，要加强就地过年群众生活保障、做好就地过年群众管理服务，保证各农贸市场、超市卖场、生鲜电商和物流配送企业正常营运。

因此在今年，国内各大物流服务提供方首次打出了“过年不打烊、不停运”的宣传口号，包括顺丰、圆通、京东次日达在内的多家快递公司都相继宣布于春节期间维持物流服务、快递从业者正常上班，而美团、饿了么等主要外卖平台及叮咚买菜、盒马鲜生等生鲜购物平台的运营也一切照常，确保就地过年的外地人不会因为务工人员返乡而“独唱空城计”。

相反地，为了将“打工人”们留在当地，各地政府还针对响应号召就地过年的外地人士出台多项优惠政策，如杭州市向所有非浙江户籍、在杭务工的留杭人士统一发放1000元人民币“新春红包”，北京市则于2月7日开启总额为1000万元的数字人民币红包预约活动，将就地过年与加速数字人民币落地推广结合在一起。这使人们相信，即使春节期间“独在异乡为异客”，也能将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但不是每一个就地过年的异乡客一样快乐。徐枫的就地过年，差点以一家人“分居两地”作为代价。徐枫一家前两年在海南一个小镇上购置了一套房产，原意是想冬季北方转冷之后供全家度假使用。去年12月，徐枫见国内疫情还算稳定，航运铁路都很顺畅，便向丈夫提议春节全家一起去海南过年，还自告奋勇当了“排头兵”，提前一个多月就飞去了海南清洁采买。未承想，徐枫在海南住下没几天，便接到丈夫的电话说海南之旅“泡汤了”：徐枫的丈夫是某高校教师，在学期结束、学生离开学校之后，他很快收到了要求全校教职工不得离开本市的通知。为了全家团圆，徐枫只得再次飞离温暖如春的海岛。梦想中的海南行，最终成了她短暂的单身旅行。

跨省返乡管理严格

而对于那些最终选择配戴口罩、手提行李投身春运大潮的旅客而言，到达目的地也并不意味着旅程的结束。飞抵西安没多久，唐怡便收到了来自于当地疫情防控中心的电话，询问她的出发地、本地住址和此前接受的核酸检测结果。而陈珺甚至是在出发之前，就已经从家乡银川的社区工作人员口中得知了当地的防疫政策，并且登记了如往返银川的时间等相关信息。春运期间，社区居委及村委等基层自治管理组织将对跨省返乡人流按照不同风险划分，以社区及村委会人员、社区及乡村医生和民警为单位，进行网格化管理，包括登记信息、健康（体温）监测及异常情况处置等工作。

2021年的春运，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抗疫归家之旅”吗？会是漂泊无依的游子唯一一次就地过年吗？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无论如何，人们会记住2021年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正如记住2020年那个不平凡的冬天一样，在不再拥挤的车站，不再喧闹的机场，在不愿挂断的视频电话或同片天空的同片月光之下，依旧有离合散聚的悲欢。

（备注：文中唐怡、陈郡、徐枫为化名）

新闻来源：亚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