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丁果

很难想像，一场主要针对亚裔女性的血腥大屠杀（3月16日），揭开了亚裔在美国以及加拿大对抗种族歧视的新时代。

从3月18日到3月22日，美国白宫、全美各地以及美国所有的海外机构，史无前例地为在亚特兰大3家主要由亚裔经营的按摩店受到枪手疯狂杀害的8名死者致哀，其中6名受害者是亚裔。

美国总统拜登在暴力事件发生的翌日晚上，于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发表讲话，他对袭击事件在更大范围里的增加感到担忧，虽然在相关调查完成前，他不会把枪击案的动机与仇恨犯罪联系起来，但“不管动机如何，我知道亚裔美国人非常担心，过去几个月我一直在谈论针对亚裔美国人的暴行，这是非常非常令人不安的”。

在美国的邻国加拿大，总理特鲁多也对屠杀亚裔女性的暴行进行谴责。

18日，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举行了有关针对亚裔美国人的歧视和暴力的听证会，多名亚裔背景的国会议员、学者和民权倡导者就疫情以来针对亚裔的歧视和仇恨犯罪飙升的现象作证。

民主党华裔众议员孟昭文表示：“我们群体正在流血，过去一年我们都处在痛苦之中。”该党华裔众议员赵美心也称，“美国亚裔群体面临的危机已经不能被忽视”。

19日，美国总统拜登改变行程，他与美国副总统、具有一半亚裔血统的贺锦丽在佐治亚州合流，在亚特兰大拜会当地的亚裔社区领袖，并再度发表讲话，称“仇恨不应该在美国有安全庇护所。它必须停止。我们所有人都有责任，所有人都应该团结起来阻止它”。

吁通过冠病仇恨犯罪法

这次，拜登除了表达一贯的反歧视立场之外，特地向民主党掌控的参众两院喊话，呼吁美国国会通过一项“冠病病毒仇恨犯罪法”（The Covid-19 Hate Crimes Act），美国司法部检视因为疫情而恶化的仇恨犯罪。

事实上，按摩院大屠杀的凶手也将美国因冠病死亡的原因算在中国和中国人头上。CNN在当地报道的亚裔女记者阿玛拉·沃克哽咽落泪，称总统、副总统来倾听亚裔的痛苦和呼声，就是“承认我们亚裔群体一直以来都被忽视了”。

在美国近30年的历史中，从来没有看到白宫和政府对针对亚裔的仇恨犯罪如此大动干戈，而美国主流媒体对歧视亚裔的报道风向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遗憾与悲哀的是，同非洲裔和其他族裔受歧视一样，亚裔受到歧视和仇恨的痛苦经历，也只有通过令人震惊的大规模流血事件，才能被认真提上美国最高政治层级的平台。

美警内部存种族歧视

3月16日，在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经营“杨氏按摩店”、来自中国的移民谭晓洁成为21岁白人枪手罗伯特·亚伦·朗（Robert Aaron Long）大开杀戒的第一个亚裔受害者，让生命定格在50岁生日之前。

号称有“性瘾”的朗从那天下午5时开始，在不到两个小时中，血洗3家按摩店，屠杀了至少8人，其中6名是亚裔女性（4位韩裔、两位华裔），在警方将其逮捕时，他正驱车准备前往佛罗里达，很可能在当地继续做案。

凶手披露“作案动机”时说：“我患有性瘾，亚洲女人对于我，就像海洛因对吸毒者的诱惑，所以我要把她们杀光。”

为枪手“解脱”群情汹涌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翌日当地警方召开的记者发布会上，警方发言人杰伊·贝克（Jay Baker）无视6名亚裔惨死的悲剧，竟发出为枪手“解脱”的说法，称案发当天嫌犯“心情不好”，经历了“糟糕的一天”，意图淡化枪杀案中呈现的严重种族倾向。警方发言人的这番说辞即刻引发汹涌的舆情反弹，甚至有网络舆论抨击警方发言人公然“替凶手辩护”。

尽管凶手已经被控8项谋杀罪，而从总统拜登到亚特兰大警方，尚没有将凶案定位成“种族歧视大屠杀”，但其实经过媒体的揭露，就可以看到，凶手朗在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上发布了不少攻击“中国病毒”的种族歧视言论，而在网民炮轰下被解除职务的警方发言人贝克不但在面簿上发表过“种族歧视”言论，也曾在社交媒体上推销印有“冠病病毒从中国进口”字样的T恤衫。

而更加蹊跷的是，贩卖这些涉嫌种族歧视T恤衫的商店老板也是曾经的警察。

显然，不管朗的屠杀动机最后如何定夺，在暴力发生后出现的这一系列戏剧性的现象表明，在美国警察系统内部，确实存在着系统性的对亚裔和华人的种族歧视。

更为严重的是，针对原住民、黑人乃至中东回教徒的系统性歧视已经受到广泛的关注，并有了改变的契机，但对亚裔的系统性歧视仍然深埋在水面地下。

疫情激发仇恨亚裔犯罪

亚裔社群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自去年冠病疫情全球爆发以来，对华人和亚裔的歧视和仇恨一路升高，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根据美国主要城市警察局相关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针对亚裔美国人群体的犯罪事件激增近150%，而纽约、旧金山、洛杉矶等重灾区则数字更高。

根据为阻止疫情歧视而成立的非营利组织联盟“停止仇视亚太裔”（Stop AAPI Hate）刚刚发布报告称，从2020年3月中旬至2021年2月底的近一年时间里，该组织在全美收到了近3800起针对亚裔美国人的种族歧视事件报告。

在加拿大华人居住比较集中的温哥华，亚裔仇恨犯罪更是飙升10倍。令人无语的是，大部分受到攻击的是毫无还击能力的老人和妇女，其中亚裔妇女受到的歧视攻击超过亚裔男性的2.3倍。可见这一波因冠病疫情而开启的仇恨亚裔犯罪，可谓是道德沦入谷底的行为。

警方对应相当无力

令亚裔愤怒的是，与此相对照，从政府到警方的对应则相当无力，以仇恨罪起诉的寥寥无几，而以精神有问题来“大事化小”的处理模式也是显而易见的，一直到亚裔按摩院大屠杀发生。值得关注的是，按摩院屠杀凶犯朗的父母在事件发生后就对外宣布，儿子精神状态是正常的，他应该为他的行为负上责任。

令人惊讶的是，3月17日，就在血洗亚裔按摩院之后不久，仇恨亚裔犯罪的重灾区旧金山又发生了袭击老人的事件，只是事件的结果出乎众人意料。早上10时，年届76岁的华裔老奶奶谢萧珍（音译）在旧金山街头等红灯的时候，突然有一个30多岁的白人壮汉冲过来对老奶奶大吼大叫，并挥拳猛击其鼻梁、右眼。

不过，台山籍的老奶奶随手操起边上的木板进行反击，将该人打得满脸是血，被随后赶来的警察抬上担架。记录这事件的视频播出后，即刻成为北美乃至全球新闻的焦点。老人女儿事后接受采访时透露，她妈妈现在“受伤严重，非常害怕，右眼仍然看不见”，甚至害怕再走出家门。

按摩店大屠杀的惊心动魄，终于让甘于做“模范少数族裔”的亚裔觉醒了，他们走出恐惧和息事宁人的传统束缚，发出了不再做“哑裔”的时代呼声。

枪击案第二天，遭遇屠杀的3家按摩院门外摆满了民众自发送的花圈和悼念的卡片，而华盛顿唐人街率先出现了百多人的游行，他们点亮烛光，为8个逝去的无辜生命默哀。

参与游行的年轻人对媒体表示，他们从小受父母教育，遇到歧视时尽量隐忍，而现在，是必须发声了。

全美大规模示威抗议

3月20日，包括按摩店大屠杀发生地亚特兰大市在内，美国主要大城市爆发了主题为“停止仇恨亚裔”（STOP Asian Hate!）的抗议示威，这是继2020年“黑人的命也是命”的大规模示威抗议之后出现的第二波全国性示威，而“停止仇恨亚裔”的标签也迅速登上推特热榜。

值得关注的是，这次大规模示威抗议，除了华裔、韩裔、日裔等亚裔之外，非洲裔和白人社群也积极加入。其实，在屠杀发生的翌日，非裔流行歌天后哈雷娜就在自己的推特帐号上发声，指这绝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她为受害的亚裔社群心碎，并呼吁仇恨必须终止。

美国的抗议行动也激励了加拿大亚裔。3月21日，加拿大蒙特利尔爆发了上千民众参加反对仇恨亚裔的游行示威。游行是从蒙特利尔市中心的卡伯特广场（Cabot Square）开始，然后到达位于唐人街的中山公园，参加者在那里祭奠了美国亚特兰大枪击事件的受害者。

示威组织者称，这次行动是对美国亚裔的声援，也是对加拿大存在的对亚裔系统性种族主义和仇恨犯罪的谴责。此外，一场全国性的“停止仇恨亚裔”的集会正在积极筹备中，可以预料，3月28日，成千上万的抗议者将会出现在全加拿大数十个城市当中。

亚裔反歧视孤军奋战

在北美，反亚裔、尤其是反华人的种族歧视，延续了150年以上的时间，却呈现出一个吊诡的现象，一方面是歧视很严重，甚至在某个历史阶段中出现过是唯一受到针对性制度歧视待遇的民族，那就是排华法（美加）和人头税（加拿大）；但在另一方面，针对亚裔、尤其是华人的歧视，受到的反抗最为薄弱和孤单，几乎就是亚裔或者华人单枪匹马的孤军奋战。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当全北美众多华裔因着按摩院大屠杀拍案而起的时候，一些华文媒体引用英文媒体的调查，声称有些亚裔按摩院经营非法“性交易”，暗示经营按摩院的亚裔女性也有不当之处。这种言论，客观上是在为凶手朗自称因为“性瘾”而屠杀亚裔女性的藉口开脱。

言外之意，这些非法经营或者诱发不少凶案的发生。有舆论批评这种自虐性的内耗，称去年引发“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的冤死受害者弗洛伊德是多次坐牢的罪犯，但这并不能为警察罔顾人命的“执法行动”遮羞，也不能阻碍当地市政府向弗洛伊德家属赔偿2700万美元的天价和解费。

更何况，从目前的报道来看，遭到杀害的按摩院亚裔女性，其中两位还是奋斗自强、培养孩子成才的好母亲。

亚裔在歧视问题上的弱势，让百年的歧视传统延留至今。

在风平浪静的时代，它隐藏在暗处，让亚裔、华人沉浸在“亚裔是模范移民”的沾沾自喜中；而在社会动荡的时代，这些歧视就暗流汹涌，甚至让亚裔、尤其是华人成为光天化日之下的“替罪羔羊”。

亚裔不再作哑裔

如今，这种半死不活的反歧视运动来到了历史性转折的十字路口。而造成这种转折的契机，正是在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6名被枪杀的亚裔女性，她们的献血和生命终于激起北美亚裔的同仇敌忾。

政治人物面对这种情况，已经难以“装聋作哑”，只能起来表态甚至在民意推动下开始立法，这是历史上未曾有过的事情。要知道，在北美，原来只有黑人、拉美裔人、中东回教徒、同性恋群体遭遇歧视攻击时，才会受到政界、司法界、学界和社会广泛的重视，甚至会在国会得到立法支持。但是，亚裔就是边缘的一群，受歧视后大都是“哑忍”，亚裔变成了“哑裔”，鲜少有人站出来领头抗争，政客不痛不痒说几句“零容忍”，其他社群也不会站出来支持，理由是他们受到歧视时，华裔也是袖手旁观。

冠病大流行以来逐渐升高的仇恨亚裔浪潮已经暴露出亚裔“弱势群体”的地位，且成为整个北美社会“系统性歧视”链中最为隐蔽的一环，用拜登和贺锦丽的话来说，这是“隐藏在公众视线外”的种族主义祸害，“假如沉默，就是同谋，我们不能这么做”（拜登语）。

换句话说，因为没有人积极防患于未然，一直要等到大规模的流血事件发生，仇恨亚裔的问题才真正走上政界和公众关注的台面，这本身就是很深的悲剧。

特朗普是反华始作俑者

仇恨亚裔风潮的模式也很清楚：政治人物的煽动，无良媒体的推波助澜，社会各阶层的刻板偏见，社会最底层的人出手攻击。以至于从表面上看，仇恨犯罪的实施者大都是流浪汉、无良青年、有精神问题的人，但祸根却是在没有被清算的歧视亚裔历史、媒体和知识阶层的“猎巫”、政治人物的转嫁矛盾手法，以至于让亚裔成为美国政治精英转嫁各种社会矛盾的“替罪羔羊”。

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为了给自己的抗疫不力而大甩锅，就成为激发亚裔歧视沉渣泛起的最大催化剂。但是，短视的政客们没有看到，种族主义本身就是“政治病毒”，正在消耗美国的建设成果乃至立国的根基。

有美国研究机构报告指出，冠病大流行背景下的种族歧视问题将对美国数百万人的生活产生世代相传的破坏性影响，而这种影响或将需要几十年才能扭转。

新闻来源:亚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