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江迅

在“健康中国”战略背景下，随着医改措施层层推进，更深层问题也相继凸显。武汉冠病疫情“发哨人”艾芬在武汉爱尔眼科做眼部手术，造成右眼视网膜脱落而近乎失明，她持续控诉武汉爱尔，希望他们认错。

正在推进“健康中国”战略之际，一则眼科治疗纠纷引发舆论大潮，网络话题阅读量达5亿人次随着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持续深入，一些更深层的问题也相继凸显。

这场纠纷聚焦点，正是“2020亚洲周刊风云人物全球抗疫者”标竿人物之一的艾芬，一年后的今天，她再度成为公众人物，却是以一种她自己不情愿的方式。

亚洲周刊风云人物

这一次，她是以一名“右眼近乎失明”的患者身分出现，她需要面对的是A股眼科龙头公司、市值人民币3000亿元（下同，约1903亿令吉）的“爱尔眼科”医院。

湖北省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与锺南山、李文亮、福奇、岩田健太郎、克罗泽尔一起列阵，被评选为“2020亚洲周刊风云人物全球抗疫者”。

2019年12月30日，急诊科一病人的送检报告化验单上标注有“SARS冠状病毒”等字样。她看到后心里一沉，迅疾向医院主管部门报告。

她将检测报告拍下，转发科室医生微信群里，提醒同事倍加关注。

公布疫情医护员之一

是日下午，这份检测报告被该院眼科医生、事后被称为“吹哨人”的李文亮发在同学微信群组里，之后这份报告在武汉医生们手中迅速流传而大量转发。

艾芬被人们称为“发哨人”，是率先向外界传递冠病疫情的医护员之一。

2020年，艾芬作出她人生中两次重要抉择。

与爱尔眼科死磕到底

一次就是冠病疫情，她虽然是“发哨人”，但受限于当时各方面的复杂背景，她最终选择了沉默，没有进一步将疫情对外公开发布，这让她后悔至今。

后来接受《亚洲周刊》采访时，她说出那句著名重话：“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我，‘老子’（我）到处说。”

另一次重要选择就是现在，她选择了与爱尔眼科死磕到底，这让她成为一些人眼中的“英雄”，也成为另一些人眼中的“医闹”。

“熟人”建议换人工晶体

2020年5月，原本就高度近视，且做过激光矫正的艾芬视力明显下降。

彼时，艾芬所在的中心医院眼科有3名医生因冠病去世，眼科尚未恢复就诊。

她向一名在爱尔眼科工作的“熟人”咨询，对方建议她换人工晶体，到爱尔眼科治疗。

5月22日，艾芬缴纳了2.9万元手术费，被推荐给武汉爱尔眼科资深医生、医院副院长王勇负责接诊。

手后视网膜脱落

爱尔眼科让艾芬在武汉中心医院术前做了眼部B超等项检查。

5月26日，王勇为她做了“飞秒镭射辅助下的白内障超声乳化加三焦晶体植入术”。

艾芬接受亚洲周刊采访时称，“就是这次手术，造成了我后来视网膜脱落”。

右眼全都黑屏

意识到眼睛出现问题，是手术后的5个月，10月23日晚，艾芬自感右下视线被挡住，逐渐整个右眼全都黑屏，这令她莫名惊恐。

翌日，她去爱尔眼科医院，院方诊断为视网膜脱落。

这次，艾芬选择了在自己所在的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治疗。

武汉中心医院检查发现，艾芬右眼视网膜脱落，视网膜周边广泛变性，累及黄斑。

25日，艾芬在武汉中心医院眼科做了解决视网膜脱落的手术。

怀疑术前照片被调包

这次手术后半个月，艾芬联络王勇，质疑他忽视了检查右眼眼底的问题。

将整个医患矛盾激化的关键节点是11月30日，王勇给艾芬的术前白内障照片，她认为已被调包。

12月31日，武汉爱尔眼科医院回应称，不存在对患者病历和检查资料做窜改的情况。

2021年1月4日，爱尔眼科在回应中表示，向艾芬提供的所谓白内障照片是真实的。

艾芬说：“后来我就问王勇，为什么我会出现这种结果，他一直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反复强调，等我眼睛视力恢复了再去找他，但我得等到什么时候？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呢。

“然后我就找他要我术前拍摄的眼睛晶体病变的照片，这张照片6月3日我在王勇电脑上看到过，可是他发给我一张白内障非常严重的照片，一看就不是我的眼睛照片，我就问那个推荐我去找王勇看病的那个熟人，她也说是我的眼睛照片。顿时我明白上了这两个人的当，他们是一群骗子，现在开始造假了。”

为逐利忽视眼底病变

艾芬想要的那张照片，至今也没有拿到。

12月30日，王勇向艾芬承认了他没有为她散瞳做眼底检查，她一直要的那张照片，声称已经被他删除。这番对话，艾芬有录音留证。

让艾芬难以接受的是，她原先的右眼晶体几乎是正常的，但她视力只有0.2，晶体病变程度与视力下降程度严重不符。

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做法应该对她的右眼作全面检查，找到视力下降原因，但爱尔眼科直接为她做了晶体置换，且对她术后视力问题未引起重视，以至于发生视网膜脱落。

术前未检查眼底周边，未发现眼底变性，是艾芬坚持武汉爱尔眼科医院“有罪”的另一原因。

她说，“眼底是否变性，是眼科一项常规检查，治疗也容易。我有理由怀疑：爱尔在趋利。为了逐利，故意忽视我的眼底病变，挖去我几乎正常的晶体，造成了视网膜脱落。因为眼底变性治疗很便宜，白内障手术花了近3万元。”

爱尔眼科却否认艾芬视网膜脱落与白内障手术有关，也否认“术前未做眼底检查”的说法。

艾芬说，“我只知道一个简单道理，我是看近视去找你的，你还在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就要求换晶体，然后一去就给我换晶体，眼底检查也不做，术前的检查结果有明显异常，你也不处理不分析，这都是事实。”

视网膜脱落后做3次手术

视网膜脱落之后，艾芬已做了3次手术。

3月，她依然感觉视力恢复得并不理想，目前视力只有0.1。

她最担心的是视网膜脱落再复发，取矽油前后是视网膜脱落复发风险最大的时间段。

从2020年10月至今她都在病假中，无法工作。

需长时间趴着

治疗视网膜脱落最痛苦的部分，是眼睛打了矽油之后，患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整天只能趴着，非常痛苦。但真正摧垮艾芬的，还是精神上的折磨。

家里都乱套了

艾芬说：“整个摧垮了我的自信心。我本来是个很坚强的人，也算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家里都乱套了，我公公癌症晚期，我还有个两岁宝宝，现在我妹妹24小时在我家里替我带孩子，她自己的家也管不了，真是一场飞来横祸。”

对于艾芬与爱尔眼科的纠纷，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眼科主任医师陈跃国1月2日在微博上发文称：“平心而论，目前的白内障手术技术已经是很成熟了，主刀医生的技术也应该没有问题。

但对于原本有高度近视又有外伤史的患者，思想上还是有麻痹之处，这样的患者，视网膜本身就可能有病变，或术后发生病变的可能性更大，必须在术前做充分的散瞳检查，交代病情。

术后更应该仔细复查，在患者有视觉主诉之后，第一时间就要想到眼底问题。”

诉求并非要钱

如今，在艾芬透过个人微博持续控诉武汉爱尔时，一些自称与她有相似遭遇的网友也纷纷加入。

自称是爱尔眼科前员工桑林，在网上讲述了她被重庆爱尔眼科忽悠上手术台，做了个令她悔恨终身的眼部手术的事。

有人问艾芬为什么不走法律途径告武汉爱尔，艾芬解释道：“他们给我做假病历，我拿不到真实的东西，鉴定专家也不会得到正确鉴定结果，法官自然也做不出公正判决，最后顶多就是给我赔钱，我的诉求不是要钱。”

艾芬的诉求是，武汉爱尔要承认错误，在相关部门监督下改正错误，在她之后，不再有人成为爱尔眼科受害者。

艾芬说：“我不会退缩。如果我退让了，他们会想，连艾芬这样的人物都能摆平，还有什么摆不平的事？他们就会更肆无忌惮。”

在冠病疫情中，艾芬有6位同事因感染冠病去世，她深感惋惜，“现在的爱尔眼科就和病毒一样，如果我再沉默了，他们这种模式就会像病毒一样疯狂生长”。

2月2日，艾芬向武汉市卫健委医政医管部门递交了“实名举报湖北爱尔眼科总院医疗行为违法违规问题”的举报信，之后她接到了有关部门电话，告诉她会在4月4日之前给她答覆。

艾芬说，“如果举报结果不能让我认可，我会继续举报，行政部门不作为，我连行政部门一起举报”。

上市11年 市值升近50亿

爱尔眼科2009年10月上市，登陆创业板，11年多来市值犹如上了火箭，从上市时的60亿元，到2020年末的3086亿元，翻了近50倍。

自上市以来，爱尔眼科频频收购或自建医院。

据统计，截至2020年10月，包括收购基金持有的医院，爱尔眼科在中国各地拥有552家医院和诊所。

到2020年，在爱尔工作的眼科医生逾6000人，占全国眼科医生25%，年门诊量超过700万人。

爱尔眼科登陆创业板时，其营收还只有6.06亿元，2019年度该公司营收已近百亿元。

资料显示，艾芬提及的白内障手术每年约占爱尔眼科营收20%。

在2018年、2019年的年报中，爱尔眼科均提到白内障业务转型的贡献。艾芬被施行的“高端多焦晶体”手术更被视为转型案例提到，称该项业务确保了白内障手术项目的稳定增长。

2021年1月4日股市开市前，爱尔眼科早早发布回应艾芬的公告，但在这一轮舆论攻势中，投资人还是选择抛弃爱尔眼科。当日爱尔眼科市值一天蒸发275亿元。

爱尔医疗纠纷不断

近年，爱尔眼科医疗纠纷事件不断，艾芬事件并非个例。

贵阳市、玉溪市、太原市等多地爱尔眼科医院都曾因医疗纠纷被患者告上法庭，并被判作出相应赔偿。

疯狂并购“后遗症”

有投资者认为，这些医疗纠纷是爱尔眼科疯狂并购下的“后遗症”，即无能力掌控旗下所有医院。

有网民感叹“艾芬作为医生医疗纠纷维权都这么困难，何况其他人”。

艾芬维权留给这家巨无霸公司新的拷问：爱尔眼科应该如何在利益和病患之间取舍？

业内人士表示，2020年以来，中国医疗卫生改革明显加速，在“健康中国”战略大背景下，从建设公共卫生体系，推进公立医院改革，到医保基金改革正式定调，从药品带量采购全面推进，到开启耗材带量采购试点，再到医保目录动态调整，智慧就诊、药品集中采购、医药分开、全科医生签约……改革步伐并未因疫情影响而退缩，但随着医改措施层层推进而持续深入，一些更深层的问题也相继凸显而以待攻坚。

新闻来源：亚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