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宋天启

源自广西民间名叫“科目三” 的舞蹈在中国爆红，从风靡中国到风靡国际，如同病毒感染一般散播开来，遭官媒批评为土味俗气，但它却奇特地穿越各种疆界，跨越社会阶层、国籍和年龄藩篱，在“抖音”、“TikTok”、“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上都有不同的演绎。“抖音”上相关话题播放368亿次，并冲上韩国“优管”热门榜冠军，是中国当下最有标志性的“软实力”，成为冬日里的一把火，点燃中国民间草根土味狂潮，延伸到全球华人，演绎中国民间喜悦与烟火气。背景音乐《一笑江湖》节奏强烈，充满中国民歌高亢气息，辨识率高，展现“魔性舞蹈”，加快身体释放快乐多巴胺，带来舞蹈者和观赏者的莫名喜悦。

近月来，一个源自广西民间、名叫“科目三” 的舞蹈在中国爆红，从风靡中国到风靡国际，如同病毒感染一般散播开来，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输出现象。传播开始时官媒的评论还批评这舞蹈是土味、俗气，但它却奇特地穿越了各种疆界，无论不同阶层、不同国籍、不同年龄层，都会在它的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响起来后，情不自禁地跳动起来。“科目三”在各个汇总短视频的平台上传播，从“抖音”及国际版“Tiktok”、“小红书”等都有不同演绎，变身为中国当下最有标志性的“软实力”，成为冬日里的一把火，点燃了中国民间草根土味狂潮。

如今，在“抖音”平台上，关于“科目三”的话题播放量已经达到368亿次，“科目三”舞蹈也有80多亿次的播放量。在“抖音”的国际版“TikTok”上，“科目三”的视频观看超过6亿次，更在12月25日冲上韩国的“优管”短视频热门周榜冠军，力压众多K-pop（韩流行歌曲）的劲歌热舞，还成为韩国高中校庆的表演项目。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指出，“科目三”舞蹈流行，其实是一个打破了原有的草根与精英的差异、让原有的鸿沟拉平、让不同的群体都喜爱的现象，它并非对抗，而是一种“魔性”的吸引力的见证。

“科目三” 的名字是广西驾驶学校的项目，传言是广西一位年轻人朱开红在朋友的婚礼上演出，被人问到舞蹈的名字，他说不知道，随口说这就是“科目三”，似乎有点“无厘头”，但恰恰是这样的“无厘头”，却演绎一支红遍全球的舞蹈，成为跨年之际流行国际、延伸到台湾和香港、澳门、大马等全球华人的肢体语言，演绎中国民间的喜悦与烟火气。

喜悦和烟火气效果也是因为这支舞蹈的背景音乐《一笑江湖》。这首音乐是网络上流行的曲子，是2020年由广东音乐人祝何作词、作曲、编曲，由闻人听书演唱，它的DJ版节奏强烈，有充满中国西部民歌的高亢语调，辨识率高，与“科目三”的配搭天衣无缝，结合成为“魔性舞蹈”，网民称赞它可以加快身体内释放快乐的“多巴胺”，带来舞蹈者和观赏者莫名的喜悦感。

这支舞蹈也因为中国餐饮业连锁店“海底捞”2023年11月在全国和全球推广，要求店员即兴为顾客表演一段舞蹈，引发消费者的反应惊喜连连。由于海底捞在全球都有分店，从台湾到美国到日本与韩国，使“科目三”快速在国际上传播。

复旦大学新闻系教授张志安认为，“科目三”全民爆火，往下有广泛的线民基础，往上迅速为精英阶层和专业人士接纳，原因很简单，无论哪个阶层的人都不会抗拒快乐。一些舆论认为，“科目三”的流行是以底层土味文化为代表的网路力量的充分展现，是一场“庶民的胜利”。

入侵台湾小学校庆

“英区不大，创造神话”，一位英国年轻女子在镜头前说了一句外国口音很重的汉语，接着就随音乐跳起了“科目三”舞蹈。“俄区不大，创造神话”、“加拿不大，只为走向国际化”，这些相似的段子在互联网上盛传。台湾地区嘉义县的一所小学在迎接校庆活动时，几十名小学生与家长集体跳起了“科目三”。

在中国，善于制造流行文化的知名餐饮企业、火锅巨头“海底捞”，2023年11月开始在门店内推广“科目三”舞蹈，一夜之间，在“海底捞”巨大的客户群体加持之下，“科目三”迅速红遍全中国，并开始进军世界。

在最典型的“科目三”舞蹈小视频中，舞者掏出电话，拨打号码，随后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然后舞者扔掉手机，随着《一笑江湖》的背景音乐响起，舞者开始甩开四肢跳舞。

短短几天，“科目三”相关的短视频全球播放总量超百亿。“科目三”创造了流行文化的一个新纪录。这正如同舞者所说：舞蹈不大，创造神话。

“科目三”并不是通常所说的中国驾照考试的第三项考试内容（驾照考试中的“科目三”是指道路驾驶技能考试和安全文明驾驶常识考试），也不是模仿驾考内容的发挥。

“科目三”流行，也导致互联网上流传一个新的梗——广西人一生要过三个科目：科目一唱山歌，科目二是吃米粉，科目三是丝滑舞蹈。不过，对于这种说法，有广西人表示，自己听到这个“科目三”舞蹈源于广西后也是一头雾水，还得上网去查。

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表示，“科目三”一般认为是来源于广西，这是广西人舞蹈能力被普遍肯定的体现。这个现象的外溢，其实也是正好契合了社会的情景和一般人的社会情绪。他认为，“科目三”舞蹈给大众带来了快乐。略带魔性的舞步能够减压、舒缓压力，跳的人快乐，看视频的人也能获得快乐的体验，这就是它走红的关键。特别在当下，无论哪个阶层或群体，快乐都是刚需。自带快乐基因，是“科目三”的流量密码。它满足了公众的情感需求，对个体来讲是提供了情绪价值，对群体来讲就是适配了情感结构，暗合了当下的社会心理需求。

土味文化扩张

科目三带有强烈的土味特征，而土味意味着平民化。

张颐武认为，这支“土味”舞蹈突然火爆，当然有其原因。土味所具有的民间风，使它其实更容易产生一种来自和都市一般人有差异的奇特的吸引力。越是有一种简单的风味，越是吸引人。

张颐武指出：“一是它很快能上手，没有高门槛。节奏明快，动作明了，表现力也很强，既能迅速上手，学习容易，找准节奏就能舞起来。二是有很好的减压作用，在单纯的动作中，让人浑然忘却烦恼，能够倾情投入。三是有强的感染力和群体效应，使人情不自禁受到感染而动起来。所谓‘魔性’就是这支舞的这些特性的描述。‘土味’来自民间的风情也增添了吸引力。在当下社会压力大，生活节奏快。经济状况让人有一些忧虑的时期，确实是可以参与减压的，它构成了一种释放的方式，其实也是像广场舞等多年流行的社会基础上，所形成的群体性效应的一次新释放。”

如果没有“海底捞”加持，“科目三”可能也不会蹿红得那么快。“科目三”舞蹈不需要多大的地方，也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在火锅店狭小的过道中，一个或者几个服务员借着这点地方跳起来，3分钟结束，既不影响食客就餐，还能为大家助兴。“科目三”与火锅店的这种天然的契合，是它能够借助“海底捞”巨大客户群迅速传播的重要原因。

还有一点很重要，“海底捞”这家火锅店是大众的消费场所，而“科目三”舞蹈则是一种群众的表演。这两者在参与者的身分上存在深深的共鸣，激发出一种群体共振。这种共振令火锅店的客户愿意成为舞者的传声筒，帮助他们传播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

而“科目三”简单易学的特征和魔性的身段舞姿、爽快的背景音乐也是助推它迅速蹿红的重要原因。

与音乐厅那些阳春白雪的专业、大场面舞蹈相比，“科目三”是一场土味十足的临时发挥，跳就跳了，有影响别人的时候可以迅速停止，完全不会给旁人带来困扰。

互联网中长期存在着大量的土味文化，比如那些土味情歌、土味明星、土味段子，不过看上去土味十足的“科目三”已向雅攀升，进入了阳春白雪的舞台。

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在东北巡演，表演完《天鹅湖》后，演员突然返场跳起了“科目三”；12月上旬在上海举行的2023年WDSF世界体育舞蹈大赛上，拉丁舞世界冠军克莉丝蒂娜和几名舞者也一起展示了与拉丁舞步结合的“科目三”；12月二21日，在一场表演结束后，中国顶尖舞蹈演员杨丽萍也带队在舞台上跳起了“科目三”。

不但向上，“科目三”也向全世界扩张。欧美俄日韩，甚至非洲，都有大量的拥趸开始疯狂地扭起“科目三”。

在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跳起了“科目三”之后，俄科学院中国与现代亚洲研究所中国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东琴科认为，这是两国传统与现代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有益交流，体现了两国民众紧密的文化联系，有助于加深对彼此的认知与理解。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化与传播院曹光煜博士认为，“科目三”出圈，引发了人们对文化审美、文化意义的评价、争议与讨论，有人喜欢“科目三”的明媚，有人质疑它的低俗，有人争论它的文化意义。可以说，1000个人眼里就有1000个“科目三”。

在俄罗斯，一位年轻的女性舞者用汉语说：女人不跳“科目三”， 以后单身摆地摊。

短视频助攻

中国传媒大学彭文祥教授指出，“科目三”流行，离不开短视频的加持和赋能，甚至可以说，没有短视频，就不会有“科目三”。

科目三蹿红还有一个重要的助推力量，那就是短视频平台。“科目三”形式简单，时间短，节奏感强，非常适合在短视频平台传播。小视频需要平台，平台需要流量，而“科目三”的内容相对健康无害，在双方互相都有需要的情况下，各大平台都力推，这些因素互相成就，造就了“科目三”神话。

张志安认为：在短视频的助力下，“科目三”成功掀起了中国流行元素的海外模仿秀，进行了一波成功的对外文化输出，形成文化热点事件，这激发了人们的兴趣，从而产生持续的传播动能。

张志安指出，“无视频不传播，无平台不触达，无情感不共鸣”，之前韩国“鸟叔”（朴载相、PSY）的《江南style》，2023年爆红的“挖呀挖呀挖”……跟“科目三”一样，它们都是简单易模仿，能在瞬间打动公众，提供符合公众情感结构的情绪价值。

张颐武认为“科目三”的流行其实说明中国的流行文化已经有了自己独到的一套，这些东西既是中国本土的，现在也随着网络传播而全球化。他指出“科目三”的外溢是一种文化输出，其效应其实正是和短视频、微短剧等的全球流行相关，是一种来自中国的“土味”外溢全球。其实和一般人们的生活状态和心境相似有关。中国源头，全球外溢，本地“土味”，世界效应的状况现在越来越普遍。

张颐武指出，中国的年轻人等的流行文化，其实更有自己的本土性的选择之后，随着新的生活形态，如短视频、直播、跨境电商等的发展，有了自己的独特的全球传播和流行，这其实是以前很少见到的。现在形成了某种反差，一面是中国和一些西方社会的关系在政治等方面紧张，另一面是来源于中国的一些“土味”文化形态在西方反而走红。生活形态和文化形态上的交互反而很多，形成了对照。

庶民的胜利？

2023年，在中国的互联网世界有几个重要事件，都代表土味文化在向主流进攻。“我是云南的，云南怒江的”模仿秀、恐龙扛狼、军大衣热，这些来自底层的庶民文化，日益挑战互联网上的精英把持的主流文化。

挑战意味挑战者本身已经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社会力量，也意味着主流文化在“礼崩乐坏”的亚文化冲击面前，需要正视这股力量，否则，主流与亚主流之间可能在某一个时间点倒转。

“科目三”文化盛行，呼应了2023年以一人之力单挑整个中国娱乐界的刀郎现象，以一曲《罗刹海市》横扫全中国乐坛。当中国的主流文化界被少数精英把持，而庶民缺乏进入或者上升主流的通道时，各方面的反击是必然的。

庶民看腻了那几张脸坐在高大的椅子上“未曾开言先转?”，烦透了“马户、又鸟”把持的圈子。群众需要快乐，世界需要新鲜的空气，底层人民借助平民化的社交网路，以土味文化替代精英文化，这是一种自觉的反抗。

曹光煜认为，“科目三”在网络上发酵出圈，国内国外、线上线下，这股舞蹈风潮吹破种族和国界的界限，唤醒久违的轻松浪漫社交风情。它像一座桥梁将人们的心灵拉近，缩短文化之间的距离，生成一支新的健身舞蹈和解压娱乐方式，也体现当下的流行文化风尚，甚至很多商家看准机会把它当作一个新的营销项目。

互联网把世界变平，即使是世界尽头的平民百姓也可以在网络上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传媒体不再是精英把持下的少数人的传声筒。

不同于刀郎的歌曲那种赤裸裸的批判，“科目三”舞蹈是以一种与精英切割方式展现在大众面前，由于契合平民百姓的意识形态，所以在大众之间得以迅速传播。

曹光煜认为，“科目三”舞蹈是生于普通百姓中的大众流行文化，其实人们根本不在乎是否听得懂它的歌词，它那流畅明快的曲调、简单魔性的舞蹈动作，以纯粹的感性吸引国内外无数人跟着它起舞。

文化精英与“民”同乐

在庶民文化进攻下，文化精英们也放下端得高高的身架，与“民”同乐，玩起“科目三”。在台湾，重量级政界人物、中国国民党前主席洪秀柱也与年轻人一起跳起“科目三”；而众多影视明星也跟着潮流，在各个场合跳起“科目三”，他们生怕落后于时代。

但是，张志安指出，这并不意味着流行文化能够超越精英文化，“科目三”不是在解构权威，无论专业人士还是政治人物，其实都在借“科目三”拉近与公众的距离。

不过，跳与不跳，并非一个公众人物的道德评价标准。在电影《三大队》的路演中，有观众邀请主演张译一起跳“科目三”，但是张译明确拒绝。他认为跳这个舞蹈冲淡了他们活动的主题。

在中国顶尖舞蹈艺术家杨丽萍团队也跳了“科目三”之后，一些线民直呼“杨丽萍不跳是我的底线”、“底线没了”。

彭文祥认为，从个人娱乐到群体共舞，“科目三”体现了普通人的兴趣爱好与精神状态，也引发全球年轻人的情感共鸣。

预热不够“跳”进医院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科目三”这种娱乐形式，也有很多人对“科目三”根本不了解。

中国文化部青联委员、中国艺术摄影学会会员黄胜友就对这个表达明确的反感：“也不美也不协调，就因为网红了，就流行？就是无聊透顶的低俗东西。当年韩国那个骑马（江南style），还有谁记得？”

一位英国驻华媒体人认为，“科目三”走红其实没有什么必然的道理，网络上跳奇怪舞的很多，不见得都能走红。

《亚洲周刊》向不同年龄与社会阶层的人询问“科目三”相关问题，中年以上人群相当数量根本不知道“科目三”是什么东西。

在“科目三”蹿红以后，一些流量网红打起了擦边球，在公众场合穿着暴露，跳起“科目三”，也引发了一些公众厌恶。

还有人预测“科目三”会登上春晚，反映这个时代的节奏，但是也可能会引起一些争议。

当然，关注“科目三”的群体还有骨科医生，表示“科目三”红以后，已有很多人“跳”进了医院。

有医生表示，“科目三”舞蹈对膝关节和踝关节的要求较高，动作具有一定难度。如果预热不够，不是专业的舞蹈员在扭动过程中，关节内外翻时承受的张力比较大。如果膝关节和踝关节的力量和协调性不足，容易导致膝关节侧部韧带和踝关节外侧韧带损伤，甚至可能影响关节内的软骨、半月板等，严重的话可能导致骨折。

“科目三”也反映当代人对于健康和休闲的追求。人们通过跳舞释放压力，享受乐趣，这支舞蹈成为一种新的社交和娱乐形式，对于一些年轻人来说，“科目三”已成为身分确认的方式，能与其他喜欢这支舞蹈或观看表演的人形成同温层。

“科目三”从民间开始，融合西方的摇滚节奏，又有西南民歌的风味，意外地走向国际，并在台湾流行，穿越了各种的疆界，成为中国在这个时代的最强音。

新闻来源:亚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