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来源：亚洲周刊

报道：王夕子

10年前新加坡电视剧《小娘惹》进军中国市场，成为一代人集体记忆。今年中国导演郭靖宇重拍新版《小娘惹》于中国央视黄金档上映，收视成绩亮眼但网络评价掀两极化，被指糟蹋原作，“娘惹精神”的传承流于表面。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本世纪第一个10年里，在假日的午后蹲守于电视机前，同伙伴和家人共同欣赏一部剧集，曾是中国大陆80、90后“电视儿童”不可复制的童年片段。

2010年初，来自新加坡的电视剧《小娘惹》，以“新加坡版大长今”的姿态杀入中国电视剧市场，不仅为中国观众揭开了东南亚“娘惹文化”的神秘面纱，也化作了一代人宝贵的集体回忆。

2008年于新加坡播出的电视剧《小娘惹》，由新加坡新传媒电视制作拍摄，讲述20世纪初期几个新加坡土生华人（即峇峇娘惹，早期移民至东南亚的华人与当地人所生的后代，男为峇峇，女为娘惹）大家庭绵延三代的爱恨情仇故事。

故事内容将人物个体的命运与近现代新加坡发展的历史相结合，塑造了菊香、月娘、玉珠、珍珠等多个或悲情、或励志、或惹人反感、或催人泪下的女性形象。

其中剧集的第一女主角月娘和她母亲菊香（同为新加坡电视“阿姐”欧萱饰演）的坚忍和善良都十分令人动容，剧中花样百出的娘惹菜、色彩斑斓的珠绣和瓷器，都成为娘惹文化的缩影。

2020年6月底，中国导演郭靖宇任总导演的45集电视剧《小娘惹》（新版），登陆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黄金档，并以连续数周雄霸全国黄金时段电视剧收视榜前列的亮眼成绩收官，其影响力不可谓不巨大，话题性也不可谓不广泛。

诚恳翻拍剧

作为一部翻拍自新加坡《小娘惹》的连续剧，新版《小娘惹》请来原版导演谢敏洋和编剧洪荣狄，新加坡电视界“永远的阿姐”向云也应邀坐镇，担纲剧中的“陈老太”一角。

新版除了在大体的剧情跟足原版之外，也弥补了当年因制作经费不足而造成的演员服装的些许遗憾，更请来众多对于娘惹菜、娘惹瓷颇有研究的行业专家，为剧集“挑刺”指导，仅从态度上看，新版《小娘惹》称得上是一部诚恳的翻拍剧。

但剧集播放之后，在一骑绝尘的收视成绩之外，观众的骂声亦是不绝于耳。

踩到中国观众“雷点”

新版《小娘惹》播放完毕至今，该剧在“豆瓣网”仅获得5分的不及格分数（满分10分），而原版《小娘惹》的得分则高达8.5分；不少观众甚至为新《小娘惹》给出了一星（五星制）的评价，理由是《小娘惹》“同《娘道》一样，宣传‘女德’思想，演技拙劣，配音失败，完全没有小娘惹的神韵，糟蹋原作”。

一句话里的“罪名太多”，新版《小娘惹》像是踩到了中国观众所有的“雷点”般，近乎一无是处。

所谓“和《娘道》一样”，指的是本剧导演郭靖宇几年前的旧作《娘道》，因为塑造了一个谨遵“三从四德”、信奉“男人是天，女人的责任是传宗接代”的女主角形象，而遭到全网恶评。

自此之后，郭靖宇就背上了“女德导演”的恶名。而他再次操刀翻拍《小娘惹》，也同样引来观众对于他是否会重蹈《娘道》覆辙的担忧。

其结果果然不出所料。有观众戏言，新版《小娘惹》简直可以改名叫做“今天月娘犯蠢了吗”——女主角月娘的母亲菊香是当地大户黄家二姨太的女儿，月娘本人则是菊香从黄家出走后与日本摄影师生下的女儿，这样的出身直接导致她在黄家位置低微，全家都把她当成下人对待，但她却任劳任怨，对黄家上下都以礼相待，在自己最终创出一番事业之后，还不计前嫌地挽救了已经破产的家族。

或许是因为演员的演技不足，由中国青年女演员肖燕饰演的月娘，其形象之扁平令人吃惊，月娘在黄家遭受种种不公正对待，却总是温和地表示为了外婆自己要“忍耐”，但演员却并未呈现出这份忍耐背后的无奈、压抑和牺牲，流露出的只有顺从，因此会令观众产生一种月娘“愚蠢、愚忠”甚至“圣母”的错觉。

配音无厘头混杂

演员也是剧集被指责“没有小娘惹神韵、糟蹋原作”的原因之一。

中国翻拍版《小娘惹》采用了大量本土演员如女主角肖燕，和如男主角寇家瑞这样的台湾演员，却并未对原剧本进行任何本土化的移植和修改。

中国观众记忆中略显新奇却熟悉的新加坡华语口音，也被专业的配音团队所取代——而配音团队竟然是来自香港TVB的班底。如此无厘头的混杂，最终呈现出的是一幅“中国大陆和台湾人，以TVB国语演南洋背景的南洋剧”的奇异图景，这一点，令想借新版《小娘惹》重温旧梦的老观众和第一次观赏《小娘惹》的新观众，都无法忍受。

“娘惹精神”传承流于表面

但比起如上的”硬件问题“，观众对于新版《小娘惹》的种种质疑，其实应该归结为一个问题——十余年过去，人们是否还需要《小娘惹》？而他们又需要怎样的《小娘惹》？

原版电视剧开头，女主角月娘的孙女安琪从加拿大返回马六甲探望自己的外婆，在听完月娘讲述自己和母亲菊香的一生后，安琪也解开了自己心中的难题，获得了抉择的勇气。

女主角月娘最终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成就了一番事业，她与男主角陈锡之间爱而不得的苦恋也成为经典。但新版电视剧不仅模糊了“安琪—月娘”之间代代相传的叙述主线，转而只在菊香、月娘等人的情感轨迹上下功夫，使得“娘惹精神”的传承流于表面。 

原版“好人”形象
不符当代价值观

这也许并不是新版《小娘惹》的错。带领团队按照原版剧集的剧本亦步亦趋拍摄的郭靖宇，大概忘了如今已经是萤屏“大女主（即强势女主角）”辈出的2020年，而并非“大长今热度未褪”的2008年。

12年后，观众更为期待的，是“旧瓶装新酒”的月娘和菊香，而不仅是一个复刻。

从前月娘身上体现出的善良、包容或许被还原得丝毫不差，但如今观众更想看到的月娘，大概会是“不那么善良、不那么包容、有情绪波动也有善恶纠结”的复杂而多面的形象，而不仅仅是一个用“好人”两个字就能概括完全的扁平角色。

已无法掀起回响

当然，如果月娘能在黄家欺压自己和外婆时勇敢地反抗，在陈锡邀她一起逃走时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也不会成为那个十几年来被观众心心念念的月娘。

人们无法站在今天对镶上怀旧柔光的“昨天”提出太多跨时代的要求，但多面化的人物形象，理应在流动的时间中逐渐成熟，并且成为当代价值观的某种回响。

2008年原版的《小娘惹》是新加坡电视剧在中国留下最后一个远去的背影。

新加坡剧不复盛景

自20世纪80年代起，中国大陆便成为新加坡电视剧最主要的海外市场之一。

从80年代中期引进中国的《雾锁南洋》、《人在旅途》，到后来颇富港剧色彩的都市剧《调色板》、《霹雳红唇》、金庸作品翻拍剧《神雕侠侣》、《笑傲江湖》，更不用说在中国四川九寨沟、山西五台山等多处取景的《东游记》、《莲花争霸》。

八九十年代的新加坡剧，既满足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大陆观众在精神层面上追赶世界潮流的迫切要求，同时也不失历史文化风味，古装剧在大陆取实景拍摄，令其视觉效果更胜同期香港电视剧一筹。

但2000年之后，随着中国本土电视剧制作水平的提升，新加坡剧在中国已逐渐不复当年盛景。

抓住“回忆经典”心态

2010年播出的《小娘惹》凭借独一无二的南洋娘惹文化元素，深植于观众心中，已经实属不易。

平心而论，新版《小娘惹》是一部专供中国大陆市场的翻拍剧，它抓住观众“回忆经典”的典型心态，试图以新演员、新制作、旧故事，将新老观众一并“收割”，最终的结果却是毁誉参半。

但郭靖宇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在《小娘惹》之后，他还会与东南亚制作方团队继续合作完成《南洋女儿情》和《南洋英雄泪》两部原创剧集，并有意借此反向打入东南亚市场。

只是当《小娘惹》的“引进来”已经成为一盘残局，郭靖宇“下南洋”的壮志，又是否会如《小娘惹》主题曲《如燕》中所说，“愿意合上眼才能美梦无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