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郑美励

图|受访者提供

Ben Thouard，2024年巴黎奥运会冲浪项目比赛期间，唯一一位获准捕捉选手在水中动作的水下摄影师。多年来他追逐海洋风浪与冲浪者，把浩瀚大海当成他的画布，风浪是他的笔触，从水下视角勾勒出海洋最原始、最壮丽的瞬间，创造出前所未见的海洋世界。

《南洋商报》独家越洋专访，请他分享自己的想法与体验。

有人称Ben Thouard为水下/水底摄影师，也有人称他是海洋摄影师，反正不管哪一种，“水世界拍摄”就是他的统治区。

本届奥运会冲浪比赛的场地是距离巴黎约1万5757公里以外的大溪地的知名冲浪地点提阿胡普（Teahupo'o），以自然风光和凶险的浪涌闻名，用来考验选手实力最是适合。

为了拍摄选手挑战大自然的珍贵画面，比赛期间不管是天上、地面/船上、水下，每个位置都布置了摄影师，Ben Thouard正是那个唯一获准在冲浪比赛期间下水拍摄的摄影师。

拍摄奥运冲浪项目

来自法国的Ben Thouard本身就是冲浪爱好者，比起冲浪选手以及其他摄影师，他还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地头蛇。他在大溪地已经生活逾15年之久，长期拍摄提阿胡普的水下世界，对当地“恶名昭彰”的浪潮非常熟悉。

这次受到法新社邀请，他欣然接下拍摄任务。拍摄奥运冲浪项目，意味着每天长达8至10小时泡在水中工作，Ben Thouard不仅要扛着大块头的防水相机，更得时刻保持高度的专注，以贴近选手捕捉最精彩的瞬间，还要小心避免干扰他们的比赛。

在汹涌的浪潮中，他身不由己的被移动，也许是更贴近目标，也有可能是离选手更远了，必须游回来，他必须迅速完成构图、对焦、拍摄，并在瞬间潜入水中，抓拍大溪地那令人惊叹的清澈海水，如此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即使对于经验丰富的游泳者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更何况他还有任务在身。

一年时间准备

新闻线上争分夺秒，拍下精彩作品后，他得在最短时间内将照片实时传回巴黎，“我们开发了一种特殊的防水壳，让我能够将照片实时传输到巴黎。巴黎有一名编辑负责处理我的照片，实时传输给各大媒体。”

他们用了一年时间准备上述赛事，但人算不如天算，在比赛期间难免还是会有技术问题，比如连接相机与发射器并在水中进行照片传输便遭遇困难。“在盛夏时节，在这样的环境下进行拍摄非常具有挑战性。这就像是在南太平洋的海洋深处，因为提阿胡普距离海岸有一公里的距离，所以没有WiFi或其他信号。一边游泳一边传输照片也相当困难，因为水会干扰传输系统。”

在游泳、拿着相机、调整相机设置以及返回船上上传并传输照片给编辑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但能够站在奥运会的舞台，用镜头记录下这片壮丽的海域并与全世界分享，谁能不心动呢？对他来说这是一次无与伦比的经历。

传递对海洋的热爱

Ben Thouard的镜头下，海洋充满了张力与活力，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汹涌澎湃……他通过光景的变化把大自然的奇观展现在世人眼前，他也巧妙地捕捉到冲浪者或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腾空跃起的瞬间，或被巨浪“吞噬”的惊心动魄画面，展现了冲浪运动的极致挑战，更将海洋的壮丽与神秘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他而言，水下世界总是迷人的，比如光线与水面的交错互动，海水的清澈度以及冲浪者穿梭而过……让他难以移开眼光并且乐此不疲的拍了又拍。他说每次拍摄都会有新发现，每次尝试用不同的手法去表现，也都是一次新的挑战。

他自认为他并不是一个轻易对外人谈论情感的人，而作品一图胜千言，足以代替他传递出对水、海洋的热爱，还能触动其他人产生共鸣。

水中犹如冥想

至于如何拍摄出令人叹为观止的水下作品？他的回答是长时间待在水中，先观察然后从中得到灵感。也或许他天生就适合吃这一行饭吧，每当他潜入水中，灵感便如泉涌，情感如潮。

从他口中说出来，在水下竟然具有犹如冥想的功效，“一旦你进入水中，水就会进入你的耳朵，你听不到任何声音，你只想着你所看到的。你百分之百沉浸在当下，专注于你所看到的和你想要捕捉的东西。所以你唯一想到的就是你所看到的。”

他将这些瞬间定格在作品中，与世人分享。

“当你潜入提阿胡普的水底，你能看到冲浪者与波浪的角力、波浪形成的机制、冲浪者被困在巨浪中的挣扎与释放，还有那些冲浪的部分……这些瞬间，站在岸边或船上是无法看到的，唯有潜入提阿胡普的浪涛之下，才能亲眼目睹这些时刻。

“作为一名冲浪者，我深知这些画面并不常见，我想通过我的作品，捕捉浪潮的力量与美，让更多人感受到冲浪的魅力。”

旧相机开启摄影之路

出生于法国南部城市图伦的Ben Thouard从小就与大海结下了不解之缘。作为6兄弟姐妹中的老么，他在兄长的带领下学会了冲浪并深深爱上这项运动。海洋的广阔与波浪的律动不仅是他生活的常态，也成为了他在学习艺术和绘画时的灵感泉源。

十来岁时，Ben Thouard偶然在家中的阁楼发现了一台旧相机，从此开启了他的摄影之路。他形容自己当时“买了些胶卷，拍摄、失败、再拍”，乐此不疲。这种对摄影的痴迷最终促使他选择了一条专业摄影师的道路，也说服了双亲让他去摄影学校学习。

在巴黎的摄影学校，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然而，对海洋的热爱始终牵引着他。最终他辍学，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巴黎，追逐着浪花来到了夏威夷和大溪地。2008年，他定居在大溪地，开始了他独特的海洋摄影生涯，逐渐崭露头角。

“Animal”奠定地位

Ben Thouard认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两个关键时刻。其一是在提阿胡普某个暴风雨来临前的清晨，海浪在礁石上翻腾，光线在平静的前景和狂暴的背景之间形成鲜明对比。

他坚持到最后一刻才离开水面，捕捉到了这震撼人心的瞬间，数几钟后风速可能达到了50节，暴雨来袭，返程的难度和风险瞬间提高，但当时的他只想到那个时刻非常特别，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名为“Animal”的作品不仅成为了他作品集中的代表作，也奠定了他作为海洋摄影师的地位。

2013年，Ben Thouard拍摄了一张名为“Silver Wurfer”的作品，先后被多个杂志和广告采用，这也让他意识到水下世界的无限潜力，从那时起，他开始专注于水下摄影。

除了拍摄还是拍摄

海洋摄影，当然比陆地上的拍摄存在更多风险和挑战，轻则只是白费功夫与时间、设备受损如防水壳入水、蛙鞋丢失、相机过热以致防水壳内产生雾气、电池电量和存储空间、被海浪卷入推撞、被珊瑚礁割伤、海洋生物如鲨鱼游过……严重的话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不过，别搞错重点，他说海洋生物并不可拍，起码在提阿胡普是相对安全的，危险的是海洋环境。

因此在Ben Thouard看来，必须经过专业的训练，具备良好的身体素质并对海洋环境有深刻的了解，提前预判并做好充分准备。

密切关注天气预报

海洋摄影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时机和环境的把握，他密切关注天气预报，尤其是南太平洋风暴的动态，因为这些风暴会为大溪地带来理想的涌浪（Swell，即由远方风暴产生的长周期波浪）和波浪（Wave)，同时还要考虑当天的天气、风向、风速、光线……各条件都达到最佳状态，他才开始拍摄。

“有很多因素需要结合在一起才能拍摄这些照片……你需要提先设置好相机，因为当完美的浪出现时，你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捕捉，没有时间改变快门速度、光圈或其他设置（如更换镜头、电池电量耗尽或存储卡空间满了），你只能构图、对焦和拍摄。所以预测、耐心等待和花很多时间在海洋里拍摄、拍摄、拍摄、拍摄，再拍摄。”

喜欢强风吹起大浪

Ben Thouard不仅热爱水下摄影，还尤其喜欢迎难而上拍摄暴风雨。要在这种不理想的拍摄条件产出清晰的画面极有难度，但他经过多次失败，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游泳或使用水上摩托艇时，根据风和浪的位置来获得清晰的视野。

“我喜欢强风吹起大浪，使海水变得非常白、汹涌和狂野。我喜欢波浪互相撞击的样子，我喜欢暴风雨带来的力量和强度，它为照片增添了独特的魅力。”

别以为他在拍摄时有什么特别装备或辅助，事实上除了拿着装在防水壳内的佳能相机，他穿着一对蛙鞋就下水，没有使用任何浮力装置、配重系统或水下呼吸系统辅助。

“因为我需要在浮上水面才能看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即将发生的事情，我需要看到冲浪者在做什么，他们是否在远处或更深的地方划桨，或者他们是否向左或向右移动，这些我都需要看到。

“同时我也需要看到海浪来了，当海浪来的时候，我移动并把自己摆在正确的位置，一旦海浪接近，我就潜到水下，摆好相机开始构图和对焦然后按下快门。”

最好也是最坏年代

在追逐事业的道路上，Ben Thouard深切感受到摄影师的不易。他坦言，不仅行业竞争激烈，高昂的设备成本和进口税，也让许多摄影师望而怯步，在大溪地，高达33%的摄影器材进口税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回想早年入行时的菲林摄影时代，他指出虽然每张照片的成本不菲，但当时媒体行业的兴盛与活跃为摄影师提供了丰富的展示平台和赚取收入的机会。如今，社交媒体降低了作品发布的门槛，但同时也加剧了行业的竞争。虽然作品更容易被看到，但谋生的难度却增加了。

媒体生态改变难度增

“我曾通过向杂志投稿，逐渐积累经验和收入。但如今，杂志数量的减少使得这条路变得更加艰难，尽管社交媒体虽然提供了更广阔的平台，却难以带来稳定的收入。”

对于有志成为水下摄影师的年轻人，他的忠告是忠于自己的内心。以他自己为例，他最初是冲浪摄影师，镜头锁定对于这类极限运动。不过，随着他对水下世界的热爱不断加深，他毅然把镜头对准了水下世界。

随内心保持独特性

“我不是第一个拍摄水下照片的人，但我就是爱上了它。所以我只拍摄冲浪的水下照片，虽然这个市场相对较小，但我坚持拍摄自己热爱的事物。”正是这种专注，让他在众多摄影师中脱颖而出。

因此他建议年轻摄影师在受到他人作品启发的同时，也要保持自己的独特性，跟随自己的内心，拍摄真正能打动自己的画面，唯有有这样，作品才能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