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经济学·红树皮】上篇

报道|余佩妮

摄影|黄亮辉／受访者提供

一块连炭窑都嫌弃的小小红树皮，经过这对设计师夫妇的巧手，蜕变为充满艺术气息的自然染作品。

他们通过品牌，不仅传递潮流美学，更诉说红树林的故事，将永续生活的理念融入每一寸染布之间。

这是一个被废弃物品再生成新经济模式的故事，从一小块不起眼的红树皮开始谈起！

马来西亚柔佛笨珍有一对华裔夫妇，他们在新加坡分别任职多媒体平面和书籍装帧设计师，工作20年后毅然放下高薪厚职，返回大马老家，过起了慢活日子。

出自对自然染的好奇心，他们开始学习红树皮染布设计，随着深入了解，他们发现红树林不仅保护海岸线，还吸收碳排放并提供大量氧气，但这个地球守护者的红树林，却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消失中。

为了让更多人认识红树林生态保育的重要性，这对夫妇于2019年创办红树皮自然染品牌“树皮色”（Xiapism），希望人们慢慢改变生活观念，帮助恢复红树林生态。

来到这里，这已不仅是关于染布的故事了。

寻找大马植物染料

创办“Xiapism”的夫妇是57岁的林明志和51岁的黄素慧；一切从黄素慧对自然染情有独钟开始。

黄素慧第一次接触自然染，是在新加坡一家手工艺品店里；当年30岁的她看到了一张来自印度的植物染床单，整块布散发着植物自然的色泽，美得让她深感惊奇和赞叹。

这份好奇促使她在同年去泰国清迈旅行时参加了一个自然染的工作坊，在那里学习蓝染技术，但很快意识到蓝染用的植物并非来自大马。她当下萌生一个念头，就是 “如果能用大马本土植物来做染料，那该多好！”不过，黄素慧并没有立刻转化为行动，她与丈夫返回柔佛笨珍后专注陪伴家人，将自然染的事放在心底。

直到2018年，一场邀约重新点燃了她的热情。

家乡渔村传统技术

当时，一名朋友问她是否有兴趣参加怡保的一个自然染工作坊；尽管知道这只是一场为小朋友设计的活动，她仍说服原本不愿意的丈夫一同从笨珍出发，长途跋涉6个小时到怡保。

在这次工作坊，夫妻俩与一群小朋友一起学习自然染，逗趣又温馨的画面，成为她人生中一段难忘的经历。

返回笨珍后，丈夫林明志偶然发现家乡的渔村，其实早在50年代就有自然染的传统技术。原来渔民早已使用红树皮染料处理麻绳，制作更加坚固的渔网，防止麻绳频繁断裂，林明志始惊喜回忆起，这正是儿时常见的景象。

“不仅笨珍，整个马来西亚西海岸的渔村，包括雪州巴生、霹州十八丁和邦咯岛，都有这项技术的足迹。”

从蓝染到红树皮染料，黄素慧终于找到属于马来西亚本土的资源。

天然“碳库”保护地球

“小时候，笨珍有很多红树林，我们会在傍晚时分到红树林看日落，那是一段很浪漫的时光，但随着时间推移，红树林渐渐消失了。“

林明志语带惋惜，他在新加坡工作期间，每次回家，总能感受到红树林的变化；8年前返回笨珍时，海边的红树林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随着自然恢复和人为努力，红树林近几年再次开始生长，重展生命力。

“我和妻子看了很多有关红树林的资料，很多人只知道红树林是保护海岸线的屏障，但其实它的作用远不止于此。”

林明志一直在工作坊与出席者分享红树林另一个功用，就是红树林的氧气供应量比普通森林高出两到三倍。“红树林还有极强的碳储存能力，能够将碳固定在根部和泥土中；在全球面临减碳挑战的今天，红树林是一个天然‘碳库’，能有效减少二氧化碳对环境的威胁。”

他说，人们烧红树树干就会变成黑碳，霹州出名十八丁碳窑的碳都是红树林的碳，90%出口日本。 ”

砍高龄树帮助再生

谈到红树林减少的原因时，黄素慧澄清炭窑的角色。

“很多人误以为炭窑砍伐红树会减少红树林， 其实与炭窑没有关系的，红树到了一定树龄后必须砍去，再拿去烧成炭。因此，炭窑是帮助红树林有更健康的生长生态。”

黄素慧以马来西亚霹州马当（Matang）至槟城沿海的红树林区为例，这里被誉为全球管理最佳的红树林区，大马政府已规划砍伐20至30年树龄的红树林区域，砍后送往炭窑制炭，同时重新种植，以维持红树林的健康生态。

“政府每三个月都会检查种植情况，如果种不好，就需要重新再种，确保红树林能持续繁茂。”

减少上游淹水问题

有计划的砍伐与再生是为了防止红树林老化，同时减少上游可能因淹水而带来的问题；同时，砍伐后的红树也不能乱丢，否则会影响整片红树林的健康。

她举例，柔州森林城在开发过程中，发展商未妥善处理砍伐的红树，直接将其丢到填海区，导致周围的红树全数死亡，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教训。

红树林的健康发展需要科学管理和人类的谨慎处理；林明志和黄素慧希望通过工作坊和品牌的力量，让更多人了解红树林的重要性。”

品牌附加保育传递

“我们希望通过一个品牌，向大家讲述红树林的重要性，没有了红树林，我们的地球生态会遭受巨大的影响。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

黄素慧很清楚，单纯说教式的环保理念很难吸引人。“如果我们只是一味谈环保，这样的话题会显得枯燥无味。”于是，作为设计师的林明志和黄素慧，选择用美感去打开人们的心扉。

用设计介绍红树林

“我们的想法是先设计出吸引目光的产品，让大家注意到后，再慢慢讲述红树林的故事。”

这样的理念成为了品牌创立的起点，一步步实现环保梦想，林明志夫妇在2018年开始酝酿这个计划，2019年5月正式推出品牌。

没想到，品牌刚起步半年，便遇上行动管控令。

“当时，大家都停下了脚步，我们也在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最后将目光转向线上，构建了网站、拍摄照片，并开始将红树林的故事放到网上，希望借此与更多人分享我们的理念。”

疫情后重新开放时期，他们忙于实体业务，导致网站内容停滞未更新。回想起这段时期，黄素慧相信，所有事情都有它的安排和意义。

离开城市回归自然

新加坡繁忙的城市生活虽然舒适，但林明志和黄素慧夫妇内心渴望一种更贴近自然和缓慢的生活方式。“也许是新加坡的大城市生活过久了，我们觉得该回来过一种更慢、更接近自然的生活。”

她提到，自己和丈夫是禅修者，崇尚放慢脚步的生活方式，如果要更好的禅修，需要一种更简单和缓慢的生活节奏。如今回想起来，黄素慧感觉自己当初的决定确实带着一丝冲动，连新币高汇率的现实都没仔细考虑，就直接辞职回乡了。

“我们相信，通过设计和故事的结合，可以让更多人意识到红树林的重要性，并为保护环境出一份力。”

无用东西能做什么?

“Xiapism”的染料主要来自柔州振林山一些炭窑剥下来的红树皮，当林明志和黄素慧夫妻俩找到炭窑，向他们索取这些红树皮时，炭窑的工人和老板都感到十分惊讶。

“他们很不理解，觉得这些无用的东西，拿去能做什么？”

看到充满热诚的林明志夫妇，炭窑老板甚至不收钱，说“你要就拿去吧”，还打趣说，请他的工人喝杯咖啡就够了。

林明志解释，炭窑在烧炭前会将树皮剥掉，这些小片的红树皮，如果没人要，就会被丢掉或烧掉。

“其实，许多自然染爱好者都知道红树皮可以用来染布，尤其是一些印尼籍工人和本地马来社群，他们都有使用红树皮染布的传统技艺，但因为资源多样，红树皮只是其中一种染料。”

融入艺术表现

这对夫妻不仅用红树皮制作染料，更将之融入艺术表现，用红树皮来进行染布演示，讲述红树林的故事，宣扬红树林保育的重要性。

红树皮染布的技术并不简单，树皮需先浸泡在盐水中约一个月，萃取出染料才可染布。为了创造不同的花纹，黄素慧自学了各种扎染技术，并从其他自然染艺术家和马来同胞处学到许多宝贵经验。

“我们的第一批成品几乎全都做错了，幸运的是，我们在手工艺市集中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教了我们更正确和高效自然染的方法。”

曾质疑回归决定

红树皮自然染事业虽然才起步数年，但夫妻俩已开始感到经济压力。

林明志坦言，他们的生活素质比在新加坡时差了不少，但依然能自给自足。“我们在新加坡时常买二手家具，现在的生活则是寻找如何用有限资源创造价值。”

资金和人力的不足让事业难以扩大产量，这对夫妻俩不得不面对亏损，并频繁讨论是否该继续坚持下去。

坦率的黄素慧在访问中直言，自己有时会有不平衡的想法，觉得自己曾是新加坡的专业人士，生活优渥，质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并为了是否继续这个事业而与丈夫吵架。

但冷静下来的她又会想，当初选择回来大马是因为自己想要慢下来，追求精神层面的理想；现在做的事情是自己真正想做的，精神上的满足远比金钱重要。”

相比黄素慧的感性，林明志更务实；他直言自己最常想的就是，“如果做不起就关掉算了”。

红树皮染布属于手工艺品，无法工业化量产，这是最大的挑战。然而，每次参加市集或展会，他们都能感受到来自人们的支持。

“有人认同我们的理念，了解红树林和永续生活的价值，这让我们充满希望。”

尽管经营上困难重重，他们依然坚信用设计和艺术讲述红树林的故事，是一条值得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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