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郭文德、李晓彤

电影《奥本海默》在全球热映，却漏掉了关键角色“原子弹之母”吴健雄。这位来自中国江苏的科技精英和奥本海默亦师亦友，参与“曼哈顿计划”，在原子弹制造发挥临门一脚作用，改变了美国与全球的命运。奥本海默昵称她为“姐姐”，爱因斯坦在她产子住院时去探望她。她至少被11次提名诺贝尔物理学奖，但都擦肩而过。美国政府前年发行纪念吴健雄的邮票，是迟来的荣誉。

电影《奥本海默》近月于香港、台湾各地公映以来，关注热度很高，全球票房已突破9亿美元，最近登陆中国也引起影迷追捧。这部电影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曼哈顿计划”带回公众视野，除了片中主角、计划领导者奥本海默外，其他知名参与者都在镜头出现，像是费米、泰勒等人，也有明星科学家，像是爱因斯坦等。

不过，震撼视觉的原子分裂爆炸背后，电影却隐瞒“曼哈顿计划”一位关键人物，她就是被广泛认为是“原子弹之母”的吴健雄(Chien-Shiung Wu)——她是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的好朋友、也是华裔核物理学权威，在原子弹制造的关键时刻，她替奥本海默解决一个关键问题，发挥临门一脚的重要角色。

吴健雄在“曼哈顿计划”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美国《时代》杂志2020年决定为过去百年补选“年度风云女性（Women of the Year）”，在原子弹研制完成和投发的1945年代表者正是吴健雄，《时代》写道：“曼哈顿计划……如果没有这位物理学家的参与，该项目很可能失败收场，甚至有机会将第二次世界大战延长到1946年或之后。”

专门研究“曼哈顿计划”等议题的美国原子传统基金会(atomic heritage foundation)，也在它的网站上将吴健雄列为参与该计划的专家学者之一，并且指出“她被认为是唯一参与曼哈顿计划的中国人”。《奥本海默》电影有意或无意中漏掉这位“原子弹之母”吴健雄，背离历史真相，是一大失误。

美国政府在2021年也发行吴健雄纪念邮票，纪念这位改变美国和全球命运的美国华裔科学家。

原子弹之父的“姐姐”

吴健雄在美国科学精英圈子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这位美丽而又有才气的中国女子。提出相对论的科学大师爱因斯坦在吴健雄生小孩的时候，还特别到医院去看望她。奥本海默则和吴健雄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亲昵的称呼吴健雄是“姐姐”(Jiejie)。

奥本海默是在1942年9月获任为“曼哈顿计划”主持人，电影特别为此安排陆军上校格罗夫斯于伯克利加州大学课室对他进行一场“面试”，两人言谈之间刻意没道明这个计划目标是要利用核裂变设计大杀伤力武器。巧合的是，日后加入“曼哈顿计划”工作的吴健雄原来也有着跟此相似的经历。

科学史作家莎朗·麦克格莱恩（Sharon McGrayne）在《诺贝尔奖女性科学家》一书里介绍：吴健雄应邀到哥伦比亚大学战争研究部门进行研究工作面试，两位物理学家尝试在不泄露计划详情的前提下提问。临近尾声，他们问吴健雄是否了解工作内容，她则微笑回答：“如果你们不希望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应该把黑板擦干净。”

就是这样，吴健雄得以成为在整个“曼哈顿计划”里唯一的一位中国人。但由于当时她还没有美国国籍，无法进入中枢，迁到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但她的研究却为奥本海默解决关键的理论和实验问题。冲破最后的难关。

曼哈顿计划唯一中国人

1944年3月，吴健雄进入哥伦比亚大学替代合金材料实验室，协助“曼哈顿计划”下的铀元素浓缩气体扩散制程，吴健雄负责开发γ射线探测器。哥伦比亚大学校园行政统筹尼柯斯上校（Colonel K. D. Nichols）也在电影《奥本海默》中，展开撤销安全许可听证会。

同年9月，汉福德区反应堆的原子核连锁反应发生间隔性停滞，负责人费米怀疑有某种核反应产物吸收中子，这时有人提议去索取吴健雄未发表的论文资料，居中联系的正是尼柯斯上校。获得保密协议的吴健雄很快同意分享发现，令研究团队得知始作俑者是短半衰期的氙气。80年代末曾采访吴健雄、撰写《吴健雄：物理科学的第一夫人》的作者江才健形容此举“对于‘曼哈顿计划’的顺利进展，有相当大的贡献”。

制作原子弹的关键技术是要能在指定时间之内，让铀或钚产生爆发性的链式反应，而铀块里适用的裂变中子主要是纯净却稀少的浓缩铀235。吴健雄既有参与提取、分离浓缩铀的气体扩散法，但同时又对连锁反应提出极有用的建议，让团队知道在工作过程阻断氙气的重要性，可谓实至名归的“原子弹之母”。

物理学界天才师生

早于“曼哈顿计划”进行前，吴健雄与奥本海默两人间已早有交情。奥本海默于1929年到柏克莱加州大学担任助理教授，而吴健雄则是在奥本海默升任正教授的1936年入读。奥本海默是吴健雄研究生面试的主持，吴健雄也是其原子物理学课的学生。《奥本海默》电影开头描绘聚精会神地听着课的学生们，实际上应该包括吴健雄在内。

根据吴健雄回忆，那时候奥本海默每周一晚都会在勒孔特馆底层图书馆主持研讨会，其中有一次主题为原子核分裂研究最新进展，奥本海默邀请熟悉此问题的吴健雄前来发言。吴健雄在演讲一小时后指出连锁反应的可能，但随即表示自己必须停下、“不能再讲了”，引得奥本海默大笑起来。

吴健雄对奥本海默一直抱持仰慕之心，晚年她仍然用昵称表示“奥痞（Oppie）”聪明绝顶，又用“忘年之交”形容彼此交情。

此外，吴健雄的几位朋友又提到在伯克利校园时期的她，曾因为未获奥本海默挑选成为研究助理，感到失望、生气和难过一段时间，更加差点为此黯然落泪。

吴健雄也和当时其他很多物理学大师相识。爱因斯坦与吴健雄曾近邻而居，像电影中的奥本海默那样都是邻居，爱因斯坦还曾在吴健雄怀孕住院时去探望她。

至于全球华人所熟知的杨振宁、李政道等华裔科学家，亦跟吴健雄有多次合作关系，私下交情都不错。

奥本海默疑亲苏联

战后兴起的麦卡锡主义大行其道，奥本海默被质疑跟苏联有联系，在一场秘密听证会之后，曾贵为“国家英雄”的奥本海默的安全许可遭到撤销。

由于两人在公在私过从甚密，这件事对吴健雄的冲击颇大。“奥本海默可是美国‘原子弹之父’”，吴健雄在1991年的访谈里回忆道：“但连他都被怀疑，还有谁能逃脱怀疑呢？”这段话背后反映的是吴健雄对奥本海默的信任和对他遭遇的同情。

奥本海默也是十分愿意跟吴健雄亲近，譬如奥本海默很早就使用中文“姐姐”一词称呼吴健雄。“曼哈顿计划”后的1957年，经历听证会挫败的奥本海默一听到杨振宁、李政道得到诺贝尔奖的消息，便迫不及待致电向“姐姐”报信，接着又举办晚宴邀请3人来重聚庆祝。

为何奥本海默要打电话通知吴健雄这件事？这又牵涉围绕吴健雄的另一重要议题：她没能拿到诺贝尔物理学奖。让杨、李两人在1957年获奖的研究，是他们前一年提出“宇称不守恒”理论推翻关于基本粒子左右对称的传统认知，然而验证该原理的首项重要实验，则是由吴健雄与美国国家标准局低温研究组合作进行的。

遗憾未获诺贝尔奖

奇怪的是，吴健雄并未能凭该项实验跟杨、李两人分享那一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学界认为这跟当时西方没有完全摆脱对女性或华人科学家的歧视有关，也有一些判断是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轻视实验功效。又有人从颁奖制度角度出发，指出提名函规定须在同年1月31日前送达，导致同年2月15日才正式发表实验成果论文的吴健雄根本不可能得到提名。

根据诺贝尔奖官方网站已公开的提名档案，吴健雄在1958年至1970年间合计获得11次物理学奖提名。提名者包括该奖项其他得主库施(Polykarp Kusch)、兰姆(Willis Lamb)与塞格瑞(Emilio Segre)。有两份提名表明吴健雄可与莱德曼（Leon Lederman）、克罗宁（James Cronin）与菲奇（Val Fitch）分享奖项，这3人以后均凭其他成就得到诺贝尔奖。

尽管后续数次获诺贝尔奖提名，吴健雄终生都没有获得这个奖项。

精英大学对女性偏见

哈佛大学科学史博士朱约林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研究吴健雄生平，怀疑她无法留在伯克利校园获得教研席位，不能进驻“曼哈顿计划”的新墨西哥州基地，归根究底源于包括奥本海默在内一众前辈学者“对吴能力的尊重”不能克服“精英大学对于女性的传统偏见”。

就像《奥本海默》电影剧情里的军官，他们可能不满有女性人员在洛斯阿拉莫斯工作；甚至研究设施里的男性专家，也振振有辞地要求片中唯一女科学家霍尔尼希（Lilli Hornig）离开工作岗位，原因竟是放射性钚可能对女性生殖器官产生不明影响。吴健雄参与“曼哈顿计划”的过程前后，恐怕或多或少有类似的遭遇，这也部分解释她后来何以致力推动平等对待女性。

父亲超前平权思想

当然，吴健雄有关男女平等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有家学渊源。譬如吴健雄的名字与兄弟一样是出于成语“英雄豪杰”，本身已透露这个家庭未拘泥于重男轻女陈见。吴健雄出生后一年，她的父亲吴仲裔在家乡创办明德女子职业补习学校，让她接受跟家中男孩无异的教育。到吴健雄启程赴美留学，叔父吴琢之又慷慨出手资助旅费和生活费。

开明家庭给予吴健雄的启发，让她自幼建立追求平等和独立的品格。她最初赴美原获密歇根大学入学资格，但后来她听闻该学园有不尊重女性的风气，于是立即决定改往风气进步开放的柏克莱。她在柏克莱加州大学认识物理系同学袁家骝，后来两人结为夫妇。

袁家骝是袁世凯的孙子，但由于是庶出，父亲袁克文在家里被边缘化，曾赋诗讽刺袁世凯洪宪称帝，一度传被软禁，他出国留学，但家里并不有钱，也是靠家里借贷才来到美国留学。袁家骝的学术成就也不俗，是一流的物理学家，曾帮助美国政府进行国防科研工作。

他们夫妇两人的感情很好，1942年结婚，1947年生儿子，爱因斯坦还去医院探望。袁家骝忆述英文不太熟练的爱因斯坦对当时吴健雄即将剖腹生产说成“切开（cut open）”肚子（医学的说法是(Ceaseran Operation)，令他们印象深刻。

1964年10月麻省理工学院举行“女性和科学专业”会议，吴健雄在席上向听众发问：“原子和原子核，或是数学符号，亦或是DNA分子，是否也对男性或女性有所偏向？” 透过自身的坚定实绩与非凡成就，吴健雄身体力行地告诉全世界，科研工作以至任何职业都不应该被性别的差异干预，女性与男性在相同环境下完全能发挥同等表现。

吴健雄小档案

吴健雄，美籍华裔物理学家，1912年出生，1997年逝世。先后毕业于中央大学（现分拆为南京大学等20校）、美国伯克利加州大学，并在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史密斯学院、普林斯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处任职教研。她是“曼哈顿计划”里唯一的中国人，核物理学的重要实验物理学家，对研发原子弹作出贡献，被称为“原子弹之母”。1956年，吴又透过“吴氏实验”验证了“宇称不守恒”，使李政道、杨振宁获得195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尽管吴本人未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但曾获得无数物理学的奖项、荣誉，亦曾任美国物理学会首位女性会长、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顾问委员会理事等贡献科学界与社会的公职，享有“东方居里夫人”与“物理科学第一夫人”等美称。 

新闻来源：亚洲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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