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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摸象与医学边界/林仁吉医师

文字|林仁吉医师

“科学的本质是一种无限的求知,它的目标不是获取最终的答案,而是不断地逼近真理。”

——卡尔·萨根(Carl Sagan)

现代医学发展至今,已取得辉煌成就。疫苗的发明让天花消失于历史长河,抗生素的使用大幅降低了感染病的死亡率,先进的影像技术让人体的奥秘逐步揭开。

我们所学习的循证医学(Evidence-Based Medicine),建立在庞大的数据、临床试验和生物科学基础之上,持续优化诊疗方案,使患者获得更精准、更有效的治疗。

然而,医学从来不是绝对真理,而是一门不断修正的科学。正如威廉奥斯勒(William Osler)所言:“医学是一门不确定性的科学和可能性的艺术。”

纵使拥有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我们对生命的理解仍然有限,疾病的复杂性也远超想象。因此,医学不仅需要精密的数据支撑,也需要对个体差异的尊重与理解。

偏见的存在:

医学视角的不同解读

在医学领域,偏见无处不在,尤其是在不同医学体系的交汇点上。这些偏见不仅来自普通大众,也存在于受过科学训练的专业人士之间。许多医生倾向于以现代医学为主要依据,而对中医、草药、针灸等疗法存有疑虑。同时,一些传统医学的从业者可能认为现代医学过于强调数据,而忽视了人体整体调节的智慧。

最近,我遇到了一位癌症晚期患者,他正在接受化疗和标靶治疗,在姑息治疗过程中出现了低钠血症(Hyponatremia),同时Cortisol水平稍低,疑似抗利尿激素分泌异常综合征(SIADH)。于是,他被转介至肾脏专科。

在没有详细了解病情的情况下,肾脏科医生直接建议患者立刻停用所有中药,理由是“中药可能含有类固醇,影响电解质平衡。”

然而,化疗本身及长期使用类固醇辅助治疗,也可能导致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Adrenal Insufficiency)。若不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仅凭一种假设作出判断,反而可能让患者错失潜在的帮助。

盲人摸象:

不同医学体系的认知局限

有一个古老的印度寓言:几位盲人分别摸到大象的不同部位,于是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摸到象腿的认为大象像柱子,摸到耳朵的认为像扇子,摸到象牙的以为大象像长矛……然而,他们并未真正了解大象的全貌。

医学亦然。不同医学体系采用不同的方法探索生命,现代医学擅长精准诊断和局部干预,中医强调整体调理与动态平衡,自然疗法关注身体自愈能力。如果只凭单一视角做决策,可能就像盲人摸象一般,得出的结论难免片面。

医学的未来:

融合与合作,而非对立

哈佛大学医学教授大卫艾格斯(David Agus)曾指出:“未来的医学不再是某一种医学,而是各种医学的结合。”

在精准医学、人工智能、大数据分析迅速发展的今天,医学不应只是单一流派的竞争,而是不同医学体系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中互补,共同为患者谋求最优解。

临床上,我们越来越多地看到,中西医结合可以提供更完整的治疗方案。例如,癌症治疗中,现代医学提供精准的手术、放疗、化疗,而中医可在此基础上调理患者体质,帮助他们更好地耐受治疗、提升生活质量。这种整合医学的思维,不是要取代某一方,而是希望利用各自的优势,形成更全面的医疗体系。

是融合非对立

结语:谦逊面对未知,尊重生命的复杂性

“真正的智慧,是知道自己并不完全知晓。”——苏格拉底

医学是一门充满未知的科学。即便经验丰富的医生,也无法做到对所有疾病了然于胸。真正的医学进步,不在于坚持某一套既有体系,而在于不断学习、不断验证、不断修正。

作为医者,我们或许无法穷尽生命的全部奥秘,但至少可以保持一颗谦逊的心,尊重不同的医学视角,理解患者的需求,推动医学走向更包容、更融合的未来。毕竟,我们所有人——无论是现代医学医生、中医师,或是其他医学领域的从业者——都只是站在不同的角度,尝试描绘生命的全貌。

愿医学的未来,不是对立,而是理解;不是排斥,而是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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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癌术后患者生蛇之痛/林仁吉医师

有些故事比病历本上的文字更深刻,铭刻在我们的记忆里。身为一名中西医,我经常面对极其复杂的病例,但总有一些特别的患者让我停下脚步,重新审视医生与患者之间的那条桥梁——是技术的传递,还是人心的共鸣?

这次的故事,来自一位年过六旬的肺癌术后患者。他并没有因为病历里“癌症”这两个字而被击倒,反而在战胜肺癌后,再次被一种我们熟悉却容易忽视的病症——生蛇(带状疱疹)拖入深渊。

绝望的身影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他步履蹒跚地走进诊室。初见时,我以为他只是又一个寻求术后护理建议的老年患者。瘦削的身材裹在松垮的衬衫里,他的眼神疲惫不堪,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求助。

“医生,我真的撑不住了。”

他开口时的声音颤抖,像一根拉到极限的琴弦。我停下手中的笔,仔细倾听。他告诉我,手术后的几个月里,左侧背部靠近手术疤痕的地方开始感到隐隐作痛。他以为只是术后恢复的正常反应,可疼痛却逐渐加重,从间歇性的刺痛变成持续的灼烧感。

“晚上我连躺下都难受,衣服碰到皮肤都像刀割一样。”他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泛红,“我整夜睡不着,就像有火在烧,3个月没好好睡过觉了。”

排除肿瘤复发

疼痛来袭时,他第一时间回到主刀医生的诊室。医生安排了全身PET-CT扫描,从头到脚仔细排查,希望排除肿瘤复发或转移的可能。然而,幸运的是,影像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可能是手术疤痕导致的肌肉神经不适。”于是,开了一些止痛药试图缓解症状。然而,这些药物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灼热刺痛感依旧顽固地存在,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提到这段时间,几乎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口服止痛药、涂抹膏药,甚至跑了几趟急诊,医生们都建议他忍忍,说可能是术后疤痕组织引起的肌肉疼痛。但他知道,自己的疼痛和疤痕无关。

更让人痛心的是,他的体重在短短3个月内掉了10公斤,孤独的他甚至几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他垂下眼睛,说:“医生,这么痛,不如死了算了。”

皮疹:生蛇的真相

听着他诉说,我的思绪开始迅速梳理他的病情。他的描述很典型,却隐藏着被忽视的线索。我们再次详细询问病史,并对背部手术区域进行了仔细检查。

让人意外的是,在他的手术疤痕周围,发现了带状的黑色素沉淀。

细问之下,他提到左侧胸背部曾经出现过一片红斑,起了小水泡,但他以为只是手术后的正常反应,自己擦了些外用药膏便不再理会。此时,我才更加确定这不是简单的术后疼痛,而是患上了带状疱疹,俗称“生蛇”。

带状疱疹是一种由水痘-带状疱疹病毒引发的疾病。这种病毒潜伏在我们小时候感染水痘后残留的神经根内,当免疫力下降或身体虚弱时,病毒会再次活跃,沿着神经走向引发炎症和皮疹。对于像这位患者这样年长、身体虚弱且免疫力低下的个体而言,带状疱疹并不罕见。

从诊断到治疗

当我告诉他是带状疱疹引发的神经痛时,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和复杂的情绪。

他说:“只是个皮疹,为什么会这么痛?”

是啊,这正是很多人对带状疱疹的误解。

带状疱疹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皮疹本身,更在于它可能带来的后遗神经痛(Post Herpetic Neuralgia,PHN)。当神经被病毒侵犯后,即使皮疹消退,神经痛仍可能持续数月甚至数年,影响生活质量。

看着他满是祈盼的眼神,我感到一股责任感涌上心头。我向他解释了病情的机制,告诉他疼痛并不是他虚构的,而是真实存在的神经问题。

“我们会帮您减轻痛苦,让您好好睡个觉。”我这样承诺着。

中西双剑合璧

除了正在服用的西药止痛药,我们的团队为他制定了个性化的中医治疗方案:

针灸与艾灸:通过刺激穴位,改善血液循环,减少神经痛敏感。

中药汤剂:调节气血,增强免疫力,促进全身恢复。

解疤和穴位按摩:辅助缓解局部肌肉紧张。

治疗过程并非一蹴而就,但他的坚持让我印象深刻。他每次来复诊都会带着一点好消息:

第1周,他的睡眠时间从每晚不到1小时增加到6小时;

1个月后,他已经能独自开车去菜市场买菜了;

3个月后,他带着微笑告诉我,他决定去参加社区的太极班。

勿忽视重要信号

与这位老爷爷的接触让我意识到,很多患者容易将带状疱疹误认为普通皮疹,导致延误治疗。这种情况在老年人中尤为常见。

以下是带状疱疹与常见皮疹的对比:

带状疱疹

●单侧呈带状分布,沿神经走向多为对称性分布,区域无特定规律

皮疹形态

●小水泡,排列成串,可能有红斑

●刺痛、灼烧感,可能先于皮疹出现

●水泡2周消退,但疼痛可能持续数月至数年

老年常见皮疹(如湿疹、银屑病)

●常为干燥鳞屑或单独红斑

●以瘙痒为主,疼痛少见

●随治疗快速消退,无长期症状

任何皮肤出现不明原因的带状分布皮疹,尤其是伴随疼痛者,建议立即就医。

换位思考与共情

这个故事不仅让我感慨患者的坚韧,更让我反思作为医生的职责。医学并非只是诊断和治疗的冰冷流程,更是人与人之间温暖的交汇。

在与他的交谈中,我不仅是医生,更是倾听者。他说:“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病人,可医生您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值得被关心的人。”

这句话让我动容。疼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感受,它也渗透进了患者的生活和心理,而我们医生的关怀、多问的一句话或多检查的一个动作,则可以是那漫长黑夜中的一束光。

医学的两面镜子

医学有时是一个冷酷的科学,需要精准的数字和技术;但更多时候,它也是一面镜子,反映着医生与患者之间最本真的人性交流。

对于这位老爷爷来说,带状疱疹是人生中的一段黑暗旅程。但在这条路上,他找到了支持与希望,重新点燃了对生活的热爱。

作为医生,我相信,医学不仅仅是治愈身体的痛楚,更是修复人与生命之间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正是让我们无论面对疾病还是人生,都能继续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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